阵眼玉盘之内,方逸尘的神识勾连两处,一幅幅清淅的景象在他念头中铺展开来。
一处在谷外,池元荆的斗志正盛。
在动用了丹田法力之后,那柄寻常的精钢长剑便化作了收割蛇命的利器。
战局已然逆转。
池元荆的身法在蛇群中穿梭,剑光所至,蛇躯断裂。
他并未因暂时的优势而冒进,攻守之间,颇有章法,显然是将此战当做了磨砺自身剑术与法力操控的绝佳机会。
方逸尘的神识扫过战场,那些胎息四层的玄水蛇虽则狡猾,懂得驱使同类消耗池元荆的法力,但在境界压制下,收尾只是时间问题。
只要那蛇窟之中,不再出现胎息五层以上的蛇妖,池元荆的安危便无大碍。
而另一处,在蛇窟深处。
池乾祐所面对的局面,便不是那么明朗了。
方逸尘通过与“阵钥”的联系,能模糊地感知到那母蛇的存在,那股气息深沉绵长,稳稳地停留在胎息境高阶,又带了一点别样的韵味。
若是寻常的胎息八层、九层妖物,以池乾祐如今的修为,纵然不能轻易取胜,自保当是绰绰有馀。
可这只母蛇,不同。
方逸尘的注意力,落在了那根赤红色的独角之上。
那根独角,并非寻常妖气凝聚之物。
其上隐有符文流转,显然是此蛇,得了机缘,正在朝着“化蛟”的路上迈进。
寻常修士只看境界,或许会将其错判。
可方逸尘曾为紫府真君,见识何等广博。
他一眼便看出,这只母蛇最厉害的手段,在于那根已有神异的独角。
池乾祐此行,须得小心。
……
蛇窟石室之内,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池乾祐站在那头赤红母蛇的十丈之外,神情肃穆,并未因对方口吐人言而有半分惊诧。
他目光在那具盘坐的骸骨上停留了一瞬,随后对着母蛇,郑重地躬身一揖。
“在下池乾祐,见过道友。”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语之间,也很是躬敬。
“此地乃道友清修之所,在下本不该擅闯。只是……”
池乾祐抬起头,脸上露出哀戚与恳切。
“那石台上的骸骨,乃是在下的一位先祖。他老人家早年外出云游,一去不返,家中长辈挂念至今。”
“晚辈近日偶得线索,寻至此地,只为将先人遗骸请回,入土为安,还望道友行个方便。”
他这一番话情真意切,滴水不漏。
那赤红母蛇听完,巨大的头颅微微偏转,冰冷的竖瞳之中,竟透出几分人类一般的讥诮。
“你的先祖?”
苍老沙哑的声音在石室中回荡。
“那我那些死在外面的蛇子蛇孙,又该怎么说?”
池乾祐闻言,面上现出愧色,再次躬身。
“此事,确是犬子鲁莽了。”
“他年少无知,初入山林,不知此地是道友的洞府,为求自保,才失手伤了道友的子嗣。在下在此,替他给道友赔个不是。”
母蛇并未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妖族寿元悠长,尤其到了它这等境界,子嗣繁衍众多,夭折亦是常事。
它并不在乎那些死在池元荆剑下的那些,正如虎豹不会为被羚羊踢死的幼崽而悲伤。
它提起此事,不过是寻个由头,试探眼前这个气息与自己不相上下的不速之客。
见对方态度恭谨,母蛇心中的戒备稍减,但依旧没有让开道路的意思。
池乾祐见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还请道友慈悲,稍稍挪动贵体,容在下为先人收敛骸骨。事成之后,在下必有薄礼奉上,以作谢意。”
“收敛骸骨?”
母蛇发出一阵嘶嘶的低沉笑声,那笑声带动着它庞大的身躯,让整个石室都微微震颤。
“说得好听。人类,你费尽周折闯进我的洞府,当真是为了这具枯骨?”
它那庞大的蛇尾缓缓移动,将那具骸骨稍稍推开。
直到此刻,池乾祐才真正看清了骸骨怀中之物。
那是一方托盘。
一方土黄色的石质托盘,样式古朴,边缘还带着几处磕碰的痕迹,上面空无一物。
看上去,与自家宗祠里用来摆放祭祀瓜果的那些寻常器物,并无二致。
这,便是那位阵灵前辈,指名要取的东西?
“人类总是这般狡猾。”
母蛇的声音里,满是不屑。
“想要此物,直说便是,何必编造这些先祖后人的说辞。”
它的蛇尾轻轻拍了拍那具骸骨,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这人,约莫是三十年前来的。和你一样,也是个修士。只是他比你可要傲气得多,一言不合,便要动手,说是要斩妖除魔,为民除害。”
母蛇的竖瞳之中,闪过残忍的快意。
“然后,他就死在了这里。”
“你要这托盘,也简单。”
母蛇的头颅高高昂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池乾祐。
“自己过来拿。”
话音落定,石室内的气氛,便僵硬了起来。
池乾祐缓缓直起身子,脸上的躬敬与哀戚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尘埃落定的平静。
他知道,言语已是无用。
池乾祐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右手在腰间的储物袋上一抹,一柄通体泛着青光的长剑,便出现在他手中。
此剑名为“青蛟”,乃是池家先祖传下的胎息法剑,品阶虽不算高,却也陪伴了他多年。
他手腕一振,剑身在空中抖出一朵清亮的剑花,胎息九层的法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上,剑刃嗡鸣,青光大盛。
下一刻,他动了。
脚下发力,身形化作一道残影,朝着那母蛇直刺而去。
剑锋未至,锐利的剑气已然割开了蛇窟之中腥臭潮湿的空气,直指母蛇的七寸要害。
面对这迅疾的一击,母蛇并未闪躲。
它张开巨口,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庞大的蛇尾卷起一阵腥风,携万钧之势,朝着池乾祐横扫而去。
轰!
剑锋与蛇尾,在半空中轰然相撞。
一股沛然巨力自剑身传来,池乾祐只觉得手臂一麻,整个人便被荡开,向后连退七八步,勉强稳住身形。
地面上,被他的脚尖划出两道深深的沟壑。
而那母蛇的尾巴上,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连鳞甲都未能破开。
一击交手,高下立判。
池乾祐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心中了然。
对方的力量虽大,但法力波动的强度,确是胎息八层的范畴,并未超出他的预料。
这母蛇,只是仗着妖兽之躯的强横,才在力量上占了上风。
真正的威胁,不在于此。
他的目光,越过那庞大的蛇躯,锁定在了那根闪铄着赤红色光芒的独角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