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在迟疑,吾已知晓。”
那恢弘之音在池乾祐的识海中再度回响。
“尔之忧虑,亦在情理之中。修仙之途,步步为营,谨慎为上,非是过错。”
玉盘之内,池乾祐的反应,并未出乎方逸尘的预料。
一个能将家族责任扛在肩上,甘愿舍生忘死之人,其心性绝非鲁莽冲动之辈。
对他而言,一个值得信赖的执钥人,远比一个轻易便被利益蒙蔽双眼的蠢材更有价值。
言语的许诺终究是虚妄,唯有亲眼所见、亲身所感的真实,方能破除心中疑障。
方逸尘念头微动,那一点由“镇土”大道凝练而出的金性,被他撬动了一丝。
这一丝金性,是他如今仅存的道行根基,动用一分,便损耗一分。
可若要让这“以人为窍”的计划顺利推行,些许前期的投入,是必要的代价。
他所修的“镇土”大道,下辖五道神通。
其中一道,名为“坤元引”,能无声感召地脉灵气,调集山川之力为己用,如大地那般滋养万物。
如今他肉身虽毁,神通不存,可凭借着对大道的感悟,以及与这“聚灵御守阵”的一体共生,模拟出其万一的效用,却也并非难事。
刹那间,以池家宗祠为中心,遍布整个宅院地下的阵法脉络,被彻底激活。
原本只是被动吞吐着天地灵气的阵法,在这一刻,化作旋涡。
……
池乾祐正自权衡利弊,心思电转,却发觉周遭起了异样。
宗祠之内,原本只是淡淡萦绕在香案周遭的灵气,开始变得浓郁。
一缕缕,一丝丝,无色的天地灵气自门窗、地砖、梁柱的缝隙中渗透进来,汇聚成流,盘旋不散。
不过短短十数息的功夫,宗祠内的灵气浓度便提升了数倍不止,几近液化,呼吸之间,尽是甘醇清冽之感。
这是?!
见此情形,池乾祐不由得神情大变。
他从未见过这等阵仗。
即便是郡城中那些聚灵阵的效果,也断然达不到如此境地。
这还不算完。
那些浓郁到化不开的灵气,并未就此停歇。
它们好似受到了某种指引,竟主动朝着池乾祐的身体汇聚而来。
它们无视了衣物的阻隔,无视了他下意识提起的护身法力,就那么温和而又霸道地,从他周身的每一个毛孔,钻了进去。
灵气入体,顺着经脉自行流淌,涌向四肢百骸,最终百川归海,悉数导入丹田气海。
整个过程,没有半点平日里吐纳修行时的艰涩之感,反而顺畅得不可思议。
灵窍在澎湃的灵气催动下疯狂运转,丹田内的法力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增长。
那道困扰了他足足五年胎息第九层关隘,在这些精纯至极的天地灵气一遍遍的冲刷之下,竟开始出现了松动的迹象。
摇摇欲坠。
只需再加一把力,或许……
不,是一定能将其冲开!
“此,为坤元之息,大地之始。”
那层层叠叠而又恢弘高远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带着一种俯瞰苍生的漠然。
“吾意,赐尔一道机缘。”
“盘坐,凝神,抱元守一。”
“此间灵气,可助你破关。”
话音落定,宗祠内的灵气汇聚之势,又盛三分。
池乾祐眼中最后的那些尤豫,在这一刻,被彻底冲垮。
机缘,天大的机缘!
他不再去想这背后是否藏着什么阴谋算计,也不再去管对方究竟是善是恶。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迟疑,当即依言在蒲团之上盘膝坐下,双手结印,心神沉入丹田,全力运转起家传的吐纳法门。
……
与此同时。
池家内宅,一间清净的厢房之内。
池元荆正盘坐在床榻之上,双目紧闭,吐纳修行。
他身为池家长子,资质尚可,年仅十七便已是胎息五层的修士,在青黎镇同辈之中,已是翘楚。
父亲决定让他随母亲前往郡城,他虽口头应下,心中却憋着一股劲。
他想在离开之前,让自己的修为再精进一分,日后到了郡城,也能更快地独当一面,为母亲分忧。
可就在方才,他忽然感觉到,四周原本尚且够用的天地灵气,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变得稀薄。
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随着修行的进行,那种感觉愈发明显。
到最后,他几乎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灵气的存在。
空气变得滞涩而沉闷,任凭他如何运转法门,都无法再从外界牵引到一丝一毫的灵气入体。
池元荆疑惑地睁开双眼,脸上满是困惑与不解。
他起身下床,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将神识散开,仔细地探查着周遭的每一寸空间。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宅院里的灵气,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推开房门,走到院中,结果亦是相同。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护院大阵出了什么问题?
……
午时。
饭厅之内,一家人围桌而坐。
温舒将一碗盛好的灵谷饭,轻轻放在小儿子池元堑的面前。
“慢点吃。”
八岁的池元堑应了一声,便埋头扒起饭来。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
池元荆夹了一筷子菜,却没什么胃口,目光在主位那张空着的椅子上扫过。
“母亲,父亲呢?”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你父亲一早便去了宗祠,说是兽潮将至,要去祭拜先祖,求个心安。”
温舒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她看了一眼身旁的长子,又补充道。
“方才我去送过一次饭食,见你父亲正盘坐在蒲团上,周身气息平稳,似乎是在修炼,便没有打扰他。”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宽慰的笑意。
“许是得了先祖庇佑,念头通达,有了什么感悟也说不定。”
修炼?
池元荆心中愈发困惑,宗祠那边,当真还有灵气可供修炼么?
“姐姐,我今天看到王屠户家,还有隔壁的李裁缝家,都在院子里挖好大的坑呢。”
十五岁的池元鸢放下了碗筷,清秀的眉毛微微蹙起,看向母亲。
“听他们说,是要挖地窖,兽潮来了,就躲到地窖里去。娘,我们家……要不要也挖一个?”
温舒闻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女儿柔顺的长发,温声安抚道。
“傻孩子,我们不需要那个。”
她的目光扫过自己的三个儿女,眼神中带着为人母的坚韧。
“咱们一家人,都要去壶铅郡城的。那里有大阵守护,又有筑基修士镇守,比什么地窖都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