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舒的话,让池元荆握着碗筷的手停在了半空。
“我们一家人,都要去壶铅郡城的。”
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前几日,父亲当着他的面,是如何回绝他留下来的请求,那一番话,他记得清清楚楚。
“你母亲一介凡人,元鸢和元堑尚且年幼。到了郡城,人生地不熟,诸事繁杂,你若不陪着,让她一人如何应对?”
父亲将守护母亲与弟妹的重担,亲手交到了他的肩上。
可母亲此刻的话,却分明是说,父亲也会与他们同行。
“母亲。”
池元荆放下碗筷,声音压得很低,“父亲他……当真会与我们同去?”
温舒为女儿夹菜的手微微一顿,她看了一眼长子,见他神情认真,便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父亲只是心结未解,一时转不过弯来。我会再劝劝他的。一家人,总要在一起的。”
池元荆没有再追问。
心中那份少年锐气,被更为沉重的责任感所取代。
不论父亲最终做何决定,他身为长子,都必须尽快地强大起来。
只有拥有足够的力量,才能真正地护住家人。
他重新拿起碗筷,将碗中剩下的灵谷饭吃完,然后开口。
“母亲,我想去大青山走走。”
“胡闹!”
温舒立刻出声反对,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兽潮的消息才传开几天,山里现在是什么光景,谁也说不准。不许去。”
“正因如此,我才要去。”
池元荆的回答也很是坚定。
“家中的灵气,这几日变得十分稀薄,几乎无法吐纳。孩儿的修为已至胎息五层顶峰,只差临门一脚便可突破。若能赶在动身前往郡城之前,晋入胎息六层,日后也能更好地护持您和弟妹。”
他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
家中灵气突然稀薄的状况,他早晨便已察觉,只是当时以为是阵法出了什么岔子,并未多想。
现在看来,或许与父亲在宗祠闭门不出有关。
可无论原因为何,留在家中,他的修行确实是寸步难行了。
温舒沉默了。
她是一个凡人,不懂修行的关隘,但她懂得长子话语里的分量。
她看向池元荆,少年的身形已经挺拔,眉眼间满是与丈夫池乾祐一般的执着。
是啊,儿子已经长大了。
她回头要去壶铅郡城,自己一介凡人之身,处处都要仰仗这个儿子。
他强一分,他们母子三人在郡城的日子,便能安稳一分。
大青山下的孩子,对这座山总有几分与生俱来的熟悉,只要不深入腹地,在外围走动,应当不会有太大凶险。
“只在山的外围,不可深入。”
温舒最终还是松了口,“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是,母亲。”池元荆应道。
……
池元荆回到房中,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短衫,将一柄寻常的精钢长剑负在身后,腰间挂上一个皮囊,里面装着些许伤药与干粮,便出了门。
他穿过庭院,经过宗祠门口时,脚步下意识地放缓了些。
宗祠的大门紧闭着,里面没有半点声响,很是安静。
他没有过多停留,径直出了宅院,朝着镇子东头的大青山走去。
青黎镇背靠大青山,镇民们对这座山既敬且畏。
山中灵气充裕,物产丰饶,可同样也盘踞着数不清的妖兽。
池元荆沿着一条镇民们踩出的小径,很快便进入了山林。
林中的光线暗淡下来,空气中弥漫着草木与泥土的气息,其中夹杂的灵气,远比家中浓郁。
他没有冒进,只是在山林的外围局域缓缓穿行。
他的神识散开,警剔地探查着周遭的风吹草动,同时也在查找一处合适的修行之地。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他最终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停下了脚步。
这里地势隐蔽,旁边还有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灵气浓度也还算可观。
他在附近仔细探查了一圈,确认没有妖兽巢穴的痕迹后,便寻了一块干净平整的青石,盘膝坐下。
……
阵眼玉盘之内。
方逸尘正沉浸在一种奇妙的体验之中。
池乾祐此刻就在宗祠之内,在他的引导下,冲击着胎息九层的关隘。
为了促成此事,他方才强行勾连金性,引动地脉之力,模拟出“坤元引”的神通效用,对他自身的损耗颇大。
那点作为他存在根基的金性,都因此而黯淡了些许。
但这笔投入,是值得的。
池乾祐此人,心性沉稳,又有担当,是一个合格的“执钥人”,只要他能顺利突破,日后踏入练气境,那升格县府的宏愿,便不再是空谈。
届时,借助天朝仙国法,池乾祐能调动的力量会更强,修行的速度也会更快。
而他这个幕后的“阵灵”,得到的好处,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就在方逸尘推演着后续的种种可能时,感知到了池元荆的离去。
大青山。
这个名字,让他起了几分兴趣。
苏醒至今,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来源于青黎镇中那些零散的话语。
妖族势大,兽潮将至,可那兽潮究竟是何等模样,妖族的实力又到了何种地步,他全无概念。
他如今被困于这方寸阵盘之内,无法亲身探查。
可池元荆的出行,给了他一个新的可能。
他如今虽只是一缕残魂,可神识境界尚在,要分出一缕神念,附着于外物之上,随人远行,并非难事。
只是此举同样要耗费神魂本源,且有诸多风险。
一旦那缕神念被更高阶的修士察觉,或是被什么天材地宝所伤,对他这本就脆弱的残魂而言,都是不小的打击。
可若能借此机会,探一探那大青山的虚实,感知一下那所谓兽潮的源头,这点风险,便值得去冒。
念头既定,方逸尘不再迟疑。
他的神识高度凝聚,小心翼翼地从本源魂体之上,剥离下一根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神念。
这缕神念悄无声息地穿透阵眼玉盘,顺着阵法的脉络,在池家宅院的地底游走,最终从池元荆方才经过的庭院石板缝隙中,一钻而出。
此时,池元荆早已走远。
那缕神念在空中微微一顿,随即化作一粒肉眼难辨的尘埃,朝着池元荆离去的方向,急追而去。
山坳之中,池元荆刚刚沉下心神,正准备吐纳修行。
一阵微风拂过,一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轻轻飘落在他肩头。
他并未在意,只是伸手,将那落叶拂去。
也就在这一瞬,那粒由神念所化的尘埃,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的衣领之上,附着其上,再无半点动静。
下一刻,壑然开朗。
是郁郁葱葱的山林,是潺潺流淌的溪水,是拂面而来的山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