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拜已毕,宗祠之内重归安静。
池乾祐缓缓站起身,将那三炷燃尽的香根从炉中拔出,又添上了新的檀香。
青烟袅袅,他最后看了一眼香案上整齐排列的列祖灵位,以及居于正中的那方阵盘,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他转身,便预备往宗祠后方那片空地行去。
挖掘地窖之事,刻不容缓,须得及早规划,趁着妻儿尚未动身,也好有个帮手。
可就在他迈出脚步的瞬间。
安置在香案正中的那方玉盘,毫无征兆地泛起一圈温润光晕。
光晕初始微弱,数息之后变得明亮,将玉盘上那些繁复古朴的纹路尽数照亮。
一道道符文由暗转明,依次闪铄,最终,所有的光芒都朝着玉盘的中心汇聚而去。
光华流转,凝聚成形。
一块约莫一寸见方,四四方方的土黄色光块,悬浮在玉盘之上,散发着庄严厚重的气息。
池乾祐脚步一顿,霍然转身,双目圆睁,神情惊讶地盯着香案之上的玉盘。
这是……怎么回事?
他身为池家家主,执掌这阵盘已有二十馀年,除了能感受到其中微弱的灵气流转外,从未如此这等景象。
“池氏子孙。”
一道声音,似从九天之上载来,又似从地脉深处响起,层层叠叠,恢弘久远,直接在他的识海中炸响。
池乾祐身躯剧震,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勉强稳住身形。
“吾乃此阵之灵,沉睡千载,于近日苏醒。”
那声音不带丝毫情感,陈述着难以言喻的威严。
“观尔池家,已至破败倾颓之境,血脉凋零,传承将断。”
“吾心有不忍。”
……
玉盘之内。
池乾祐在宗祠内的那番自语,为方逸尘揭开了这个时代修行界的一角面纱,也让他那“以人为窍”的计划,有了更为清淅的脉络。
天朝仙国法,假借国朝气运,以官职换取力量。
这套法度,给了他莫大的启示。
大赵皇族能以金丹果位为根基,网罗天下修士,创建一个自上而下的力量传导体系。
他为何不能以这阵法为基,以自身大道感悟为引,造就一个属于自己的“小仙国”?
他如今虽是残魂,可紫府巅峰的神识境界尚在,对“镇土”大道的领悟凝练出的那一点金性,更是他的凭恃。
金性,乃是证道金丹的根基,是修士自身大道与天地法则交融的体现。
方逸尘此刻所做的,便是以自身神魂为主导,勾连那点金性,再通过阵法脉络,引动地脉之力,强行在阵眼玉盘之上,塑造出了这一枚“阵钥”。
这“阵钥”,便是他计划的第一步。
亦是他为池家选定的“执钥人”,准备的机缘。
此“阵钥”一旦与修士绑定,便能将修士与整座“聚灵御守阵”勾连起来,修行时,可借助大阵提升吞吐灵气的效率,事半功倍。
更为重要的是,方逸尘在那阵钥之中,掺入了一丝源自“镇土”大道的金性神韵。
这丝神韵,虽不足万一,却能潜移默化地提升修士对灵气的亲和度,甚至在将来冲击更高境界,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这,是方逸尘给予的恩赐。
而作为回报,执钥人修出的法力,亦会通过阵钥的联系,反哺大阵,滋养阵盘,导入方逸尘这阵灵之身。
执钥人越强,他得到的好处便越多。
这是一个共生共荣的循环。
……
“阵……阵灵?”
池乾祐强压下心头的惊骇,目光在敬畏与怀疑之间不断切换。
家中典籍确实有载,一些品阶极高的法宝,经年累月受天地灵气滋养,或有大能修士以秘法点化,便会生出灵智,化为“真灵”。
拥有真灵的法宝,威能远超同侪,甚至能自行修炼。
自家先祖从那仙府遗留中得到的这方阵盘,莫非便是这等宝物?
“此方天地,妖族势强,人族势微,非尔一人之过。”
那恢弘的声音再度响起,打断了池乾祐的思绪。
“半年之后,兽潮将至,以你胎息八层之修为,凭此残阵,不过是螳臂当车。”
“吾今赐尔一桩机缘。”
声音落下,那悬浮在玉盘上的土黄色光块,光芒愈发凝实。
“此乃‘阵钥’,持此钥者,可与大阵气机相连,修行一日,可抵十日之功。日后若有机缘,更能借此感悟神通大道。”
修行一日,可抵十日!
感悟神通大道!
池乾祐的呼吸猛然一滞,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对于一个在胎息八层关隘上,蹉跎了多年的修士而言,这些便利拥有着何等致命诱惑。
若真有此等神效,别说半年,或许只要一两个月,他便能冲破瓶颈,踏入胎息九层。
届时,再吞下家中那缕“百川流霭”,冲击练气之境,亦非痴人说梦!
一旦功成,青黎镇便可升格为县府,他便能得授县守之职,假借国朝气运……
那场被他亲手埋葬的空梦,在这一刻,竟又有了重燃的可能。
“前辈……晚辈该如何做?”
池乾祐不自觉地带用上了敬称。
“寻一寻常玉佩,置于阵盘之上,以香火祭拜一个时辰。”
“而后,将你一滴心头精血,滴于玉佩之上,便可与之绑定,成为此阵执钥之人。”
方逸尘的声音高远恢弘,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缓缓道出。
池乾祐听完,却陷入了沉默。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那枚光块,眼中的狂热渐渐被理智压下。
此事,好似空穴来风,处处透着怪异。
是福?
还是是祸?
这自称阵灵的存在,究竟是先祖遗留,还是什么潜藏在阵盘中的妖邪?
修仙界中,夺舍重生、魔头伪装之事,屡见不鲜。
对方所许诺的好处太过惊人,由不得他不心生警剔。
他看了一眼宗祠后方的出口,挖掘地窖,固守待援,那是一条看得见、摸得着的生路,虽则憋屈,却足够稳妥。
而眼前这条路,通往的或许是通天坦途,也可能是万劫不复。
一步踏错,便是身死道消,家族倾复的下场。
该如何决择?
池乾祐的尤豫,方逸尘看在眼里。
这位池家家主,比他预想的还要沉稳谨慎。
这并非坏事。
一个容易被冲昏头脑的莽夫,也难当大任。
只是,眼下的局面,却不容许他再这般尤豫下去。
空口许诺,终究难以取信于人。
看来,需得先予他些许实实在在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