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池家宗祠之内，香烟袅袅。
池乾祐身着一身素净的常服，神情肃穆，将那方承载着方逸尘的玉盘，小心翼翼地从锦盒中请出，端正地放置在香案的正中央，恰在池家列祖列祖的灵位之前。
他退后三步，整理衣冠，而后躬敬地躬身下拜，点燃三炷清香，插入炉中。
青烟升腾，缭绕在古旧的木质灵位之间。
池乾祐双膝跪地，对着香案俯首，庄重祷告。
“维我池氏，肇基于郡。先祖德厚，泽被后昆。”
“流徙百载，栖身此镇。兢兢业业，未敢忘本。”
“今逢厄难，妖氛将侵。青黎旦夕，复巢之瞬。”
“乾祐不肖，力薄身贫。护族无能，有愧先人。”
“请此阵眼，奉于灵前。祈尔英灵，垂怜子孙。”
“佑我妻儿，远赴坦途。保我宗祊，血脉得存。”
“凡我后辈，永志此恩。伏惟！尚飨！”
祷文不长，字字句句皆发自肺腑，话音落下，池乾祐深深叩首，久久未起。
方逸尘在玉盘中静静地听着，他能深刻理解此时池乾祐的心境，那是一种混杂着敬畏、无力与决绝的复杂情绪。
将他这阵眼玉盘请入宗祠，与先祖灵位同受香火祭拜，这在修仙世家之中，已是最高规格的敬重。
许久，池乾祐才缓缓起身，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了香案一侧，目光落在正中那块略显陈旧的灵位上。
那是他父亲的灵位。
他凝视着灵位上方的“考池公讳明远”几个字，沉默了半晌，终是开口。
“父亲，孩儿不孝。”
“您当年带我们离开郡城，来到这青黎镇，便是想寻个安稳，图个清净，让池家血脉能安然传承下去。”
“孩儿也曾想过，要光耀门楣。”
池乾祐的思绪回到了当他第一次察觉到自身灵窍，引动天地灵气入体时，那种新奇的感觉，让他生出了无限的憧憬。
“孩儿还记得，那时候总想着，只要自己勤修不辍，总能一步步走到胎息九层圆满。届时，再用上家中积攒的那一缕‘百川流霭’，定能冲开气海，修炼《万涡归流诀》，一举踏入练气之境。”
他的声音很轻，象是在对父亲诉说，又象是在对自己低语。
“只要能入练气，我青黎镇便可向郡城上报，升格为县府。到那时，镇子纳入天朝仙国法，孩儿便能得授县守之职，假借国朝气运，获得堪比筑基修士的战力。”
“有此实力，何惧区区兽潮？庇护一镇生民，绰绰有馀。我池家，也能借此机会，重振旗鼓，再现先祖荣光。”
他说着说着，神情泛出苦涩。
“可终究是孩儿想得太简单了。修行之路，一步一坎。为了撑起这个家，为了元荆他们的用度，孩儿这些年耗费了太多心神，修为进展缓慢，至今还卡在胎息八层，不得寸进。”
“如今兽潮将至，半年光景，转瞬即逝。别说突破练气，便是再进一层都难如登天。那升格县府，庇护全镇的宏愿，终究成了一场空梦。”
“现在，孩儿能做的，也只剩下守好家中这先祖传下的阵法了。”
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宗祠之内，只馀下香烛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
玉盘之内，方逸尘将池乾祐的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
天朝仙国法，城池升格。
原来如此。
他将这些新获取的讯息与自己已有的认知相互印证，一幅当世修行界图景，缓缓铺开。
这个名为大赵帝国的庞大势力，竟是用这样一种方式，将治下的城池与修士的修行前途牢牢捆绑在了一起。
以修为定城池品级，以官职赐国朝气运。
这确实是一条路，一条为天下散修提供的，除却投身宗门与依附家族之外的第三条晋升之路。
在他的时代，散修的处境极为艰难。
没有功法传承，没有丹药灵石，修行资源被各大宗门与世家牢牢把控，散修为求寸进，往往只能依附于这些大势力，为其卖命，换取微薄的赏赐，生死皆不由己。
而大赵帝国的这套法度，却给了他们另一种选择。
只要你肯为帝国效力，镇守一方，庇护生民，帝国便会赐予你力量。
这种力量直接与你的官职挂钩，让你能发挥出远超自身境界的实力。
相较于为某个家族或者宗门卖命，这种“执一方牛耳，护一城安宁”的使命感与荣誉感，对修士的吸引力无疑要大得多。
方逸尘甚至可以预见，长此以往，这个世界的修行格局，或许会发生翻天复地的变化。
宗门的影响力会逐渐被削弱，修仙家族或许会因为人才的流失而势弱。
取而代之的，将是一个个以城池为根基，凝聚起来的修行势力。
这些势力初期依靠大赵帝国的天朝仙国法，掌控着修行资源与晋升渠道，吸引无数散修前来投效。
而后，随着城池品级的提升，自身实力不断壮大，最终形成一个个盘根错节的利益共同体。
而这一切的最终受益者，无疑是高居庙堂之上的大赵皇族。
好一个天朝仙国法。
这条路，看似是给了散修机会，实则将天下修士都网罗其中，为其所用。
……
宗祠之内，池乾祐在父亲灵位前站了许久，终是收敛了心神。
过往的宏愿已成泡影，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如何度过这半年后的劫难。
他的目光在空旷的宗祠里扫过，心中已有了计较。
宗祠的后方，还有一片空地。
他打算就在那里，挖掘一处足够深的地窖，再用青岩石垒砌，务必使其坚固。
镇中存粮不多，但后山灵田里种下的灵谷再有两月便可收割，加之家中库房的存货，省着些吃，足够自己撑个一年半载。
等到妻儿动身前往郡城之后，他便将宗祠内的所有灵位，连同家中那些先祖遗留下的典籍器物，一并转移到地窖之中。
当然，最重要的，便是这方阵盘。
他要将这最后的基业，妥善地安置好。
做完这一切，他便守着这座宅院，守着这座大阵，等待兽潮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