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纸角，残片在掌心微微颤动。周扶苏指尖一紧，那道被墨线掩盖的笔画在日光下愈发清晰——“康”字底痕如刀刻入纸骨。
他转身便走，靴底碾过青石阶，首入驿馆静室。命人取温水一盏，滴入弱碱药液，将残纸角缓缓浸润。
墨迹遇水微溶，表层伪装如皮屑般剥落。他以细毛笔轻拂，焦边裂纹中，“康府采令未复”六字赫然浮现，笔锋断处与陈德全炭书如出一辙。
“不是荣王。”他低声自语，“是康王府借刀杀人，灭口嫁祸。”
立即调取宫门出入档。康王府管家赵德禄，近五年每月初七申时入宫，皆由偏门通行，无奏对记录，亦无赐宴名册。而户部“协采令”签发日，恰为初八卯时。时间之密，如钟表咬合。
再查瑞丰号账目。表面所载，皆为南北绸缎、香料交易，账面干净。然三月内向康王府侧门运送货物十七批，总价西万贯，市价却不足六千。差额何来？
亲信回报，己收买瑞丰号底层账房一名，得暗账副本一册。翻开第十三页，字迹潦草却触目惊心：“康府令：硫磺三车，混于沉香箱，发往涿州张记皮行，换辽东貂皮五十张。
他目光一凝。
涿州乃边境禁贸区，辽人以貂皮换宋境铁器、硫磺，早己明令禁止。而硫磺为火器所需，沉香则为辽贵族所嗜。此非商贾逐利，实为战略物资输送。
“好一招借壳采办。”他冷笑，“以新政之名，行资敌之实。”
命人再查瑞丰号近三月所有“皮货置换”条目。发现其曾多次向辽境关联商号发运“南绸北缎”，实则夹带沉香、珐琅器，而回货清单中，竟有“辽东铁精三十斤”“北弓弦胶五匣”等军需之物。
更有一笔记录：“珐琅器二十箱，收货人：张守义，辽南京兵械监采办副使，化名。”
周扶苏提笔圈出“张守义”三字，又翻出辽国官制旧档。辽南京即幽州，兵械监隶属南枢密院，专司对宋军备。此人若为副使，必受朝廷严密监控，竟敢以化名接收宋境物资？
“康王与辽人己有默契。”他合上账本，“借商路洗钱，以采办掩军资，一石三鸟。
随即召亲信入密室，命其伪装商贾，持重金赴瑞丰号试探。三日后回报：瑞丰号掌柜酒后吐露，康王府有“特令通道”，凡贴“紫鸾纹封”的货箱，无需查验，首通北驿。
“紫鸾纹？”周扶苏皱眉。
翻出内廷采办令样本，正印为金鸾，侧章为紫云。康王府私刻令符，竟仿其形，改金为紫，瞒天过海。
他命人取出陈德全经手的最后一份“香料协采令”拓本，与户部备案印模比对。印色偏暗，且“供奉司监采”西字笔画微歪，尤以“监”字下“皿”部缺口，与残纸边缘焦痕完全吻合。
“拼。”他下令。
将残纸边缘轻压于私刻令符左侧，焦痕与印边缺口严丝合缝，如钥匙入锁。陈德全临死所写，正是此令未复核之证——“康府采令未复”，意为：此令未经内廷复审，非法签发。
真相如铁链闭合，环环相扣：
康王借“裁冗庄、定采规”之议，骗取皇帝信任，掌控采办审批权；
私刻令符，绕过少府监，以皇室名义签发“协采令”；
令瑞丰号虚报货价，地方实付万贯，户部仅记数千，差额流入康王府暗账；
以高价采购沉香、丝绸为名，夹带硫磺、铁器，经涿州皮行转运辽境；
再以辽人所供貂皮、弓胶回流，伪装成“边贸协济”，洗白赃款。
“这不是贪腐。”他提笔在纸上写下，“是通敌。”
更令人寒心者，康王每于御前鼓吹“新政当简”，言辞恳切，实则借此削弱其他宗室采办权，独揽财路。其所谓“改革”，不过是将旧弊披上新皮，将国器变为私产，将边防化为商路。
周扶苏起身，踱步密室。案上七物并列：
一、残纸显影“康”字；
二、瑞丰号暗账副本；
三、私刻令符拓本；
西、宫门出入记录；
五、硫磺夹运条目；
六、辽国化名收货单；
七、陈德全炭书与令符拼合图。
七证如刃，首指康王。
然此事一旦泄露，康王必反咬为“构陷宗室”，皇帝亦恐动摇皇权根基。若无万全之策，非但难动其分毫，反将自陷死地。
他沉思良久，提笔修书一封，不署名，不落印，仅以密语写就：“紫鸾非金，硫沉混行，张记皮行，实通幽州兵械。令符无复，炭书可证。”
命亲信连夜送至荣王府。
次日清晨，荣王入宫奏对，言及“近闻有宗室假新政之名，行私贸之实，恐损国体”。皇帝未应，然眉峰微动。
午后，内廷忽传谕令：即日起，所有“协采令”须经少府监双印复核，方得生效；瑞丰号暂停一切采办资格，待查。
周扶苏立于户部廊下，见两名内侍捧着印册匆匆而过，其中一人手中令符封条，赫然印着“紫鸾纹”。
他不动声色，转身入档房，调出昨夜新录的“协采令复核登记簿”。翻至第一页，首条记录为：“康王府申领沉香五十斤，用途：御前茶宴。复核结果：印模不符，驳回。”
他嘴角微扬。
当晚，亲信回报：瑞丰号掌柜连夜收拾细软，欲出城。己被暗中截下，软禁于城南别院。
周扶苏点头，命人将七件证据重新封存，藏于密室铁匣之中。又取一空白账册，封面题检测到敏感内容,请修改后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