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焱抓住她这一瞬间的迟疑，语气恳切而有力说道：
“没有，因为我们后人敬重崇祯皇帝哪怕到了最后关头，没有摇尾乞怜，没有逃跑投降，而是选择了以死殉国。天禧暁税网 首发”
“他有骨气，所以后人不会以成败论英雄，但凡朱祁镇当年能以死殉国，哪怕他昏庸，我们后世之人也不会如此瞧不起他。”
“徐皇后，一个真正强大的王朝，一个真正值得尊敬的王朝，应该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一切，无论是辉煌的功业，还是惨痛的教训。”
“你不能只听得见后人对大明不屈骨气的讚赏与热爱，却接受不了对具体历史人物、具体历史错误的批评和反思。”
“因为无论是讚美还是批评，都是后世基于史实，对大明这个复杂而伟大王朝最真实的迴响。”
顾焱的话音落下。
徐妙云愣在原地，脸上的怒容尚未完全褪去，但眼神中的火焰已经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她紧抿着嘴唇，没有再立刻反驳。
顾焱的这番话，像一盆混合着冰与火的水浇在了她的心头。
一方面，那些屈辱的记载和戏谑的称呼依然让她如鲠在喉。
另一方面，顾焱对大明风骨毫不吝啬的讚誉，以及对崇祯皇帝评价的客观分析，又让她无法完全将其斥为胡言。
她需要时间消化，那份属于大明皇后的骄傲，与面对历史真相所需的理性，正在她内心激烈的交锋。
她缓缓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水，一饮而尽，彷彿要藉助这冰凉的液体压下心头的燥郁与混乱。
顾焱将目光从陷入沉思的徐妙云身上移开，落在了泪痕未干的伏寿身上。
她的绝望最为直观，也最让人心生不忍。
“伏皇后，”
顾焱的声音放缓了许多，带着一丝难以启齿的遗憾。
“对于你的问题关于大汉是否还有救。”
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个残酷的结论。
“很遗憾，根据历史来看，到了你和汉献帝所处的那个时期，大汉王朝确实已经积重难返无力回天了。”
伏寿的身体肉眼可见的晃了一下，眼神中的最后一丝微光似乎也要熄灭了。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软软的靠在沙发上，若不是强撑着皇后的仪态，恐怕早已滑落在地。
“就连被后世誉为智慧化身的诸葛村夫，最终都未能扭转干坤，只能出师未捷身先死。”
顾焱举了这个后世公认的例子，来佐证局势的不可为。
然而，他话锋一转，却说出了一个让伏寿为之震惊的名字。
“实际上若说在那个时代，还有谁曾真正有过一丝机会能延缓甚至挽救大汉的话。
“唯有曹操。”
顾焱说到这里深深的看了伏皇后一眼，清晰的吐出那两个字。
“什么？”
此言一出。
伏寿抬起头，那双原本绝望空洞的眸子里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本能的反感与愤怒。
曹操？
那个逼迫陛下、架空皇权、让她和陛下终日生活在恐惧之中的国贼？
他怎么可能挽救大汉？
这简直是对她，对陛下，对整个汉室最大的亵渎。
“顾先生，你你岂可为此国贼张目？”
伏寿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起来，彷彿顾焱的话玷污了她的耳朵。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方才的绝望似乎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怒火暂时冲散了。
顾焱对此早有预料，他平静的看着伏寿，开始解释这个在她听来绝对是惊世骇俗的观点。
“伏皇后，请你暂且放下成见，根据后世对史料的梳理和研究。”
“在最初时候曹操与各路诸侯相比，他是对汉室最为忠心，最想光复汉室江山的。”
“他早期举义兵讨伐董卓迎奉汉献帝于危难之中，并非全然出于私心，他确实曾有一腔热血，想要匡扶社稷扫平群雄还政于汉。”
“但问题在于。”
顾焱说道这里停顿了下，语气带着一丝历史的叹息。
“他迎奉的汉献帝，请恕我直言汉献帝以及他身边的某些势力，并没能给予曹操足够的信任和有效的支持，甚至屡有猜忌和掣肘。”
“是汉室自身持续的衰微和内耗，以及汉献帝的能力让曹操一次又一次的感到失望。”
“而另一方面，随着他自身的地位越来越高，权力越来越大，击败了一个又一个强大的对手，他身边的人也形成了庞大的利益集团。”
“到了后期，维持他自身集团的存在和壮大已经变成了首要任务，取代汉室也从一个不可想象的选择，慢慢变成了一个可以考虑的选项。”
最后，顾焱看着伏寿，说出了后世很多历史爱好者一个共同无限惋惜的假设。
“伏皇后，说实话在我们后人看来，这其实是一个非常遗憾的历史转折点。”
“如果曹操能始终以汉臣的身份完成统一，真正光复汉室江山，然后将权力平稳交还给汉献帝或他的继承人。”
“那么，他在我们后世人心中的评价将会是无与伦比的，他将不再是乱世之奸雄，而会是千古第一贤臣。‘”
顾焱的声音带着一丝嚮往，也带着深深的惋惜说道：
“他会成为超越历史上所有名臣，一个除了某种特殊爱好以外，几乎没有污点的完美忠臣典范。”
“可惜历史没有如果，他最终选择了另一条路，也断绝了大汉的最后一丝希望。”
这番解释，如同在伏寿面前展开了一幅她从未想象过的历史图景。
那个在她心中十恶不赦的国贼，竟然也曾有过忠臣的初心？
大汉的灭亡，竟然也有陛下和她或者说汉室自身的问题？
而曹操，竟然本有机会成为一个流芳百世的伟人？
这巨大的信息量和颠覆性的观点，让伏寿彻底呆住了。
她的愤怒僵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迷茫的神情。
她发现自己一直坚信的某些东西，正在被动摇。
她无力的跌坐回去，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耸动，不再是之前那种绝望的哭泣，而是一种信念崩塌后无所适从的呜咽。
客厅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伏寿压抑的啜泣声。
郑妃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眼神锐利，彷彿在脑海中已与大秦的方士们展开了无声的较量。
徐妙云眉头紧锁盯着空了的杯子，显然还在消化关于大明的那番言论。
而长孙皇后，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头，她静静的看完了顾焱应对另外三位皇后的全过程。
她看着郑妃眼中重燃的微光，看着徐妙云从暴怒到沉思的转变，看着伏寿从绝望到迷茫的挣扎。
她那双盛满疲惫的美眸中，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