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的调息,在死寂而灼热的地下溶洞中显得格外漫长。林玄手握道源石,太初功法全力运转,灵力如同涓涓细流,缓慢却坚定地补充着近乎干涸的经脉与丹田。化神初期圆满的境界底子深厚,加上太初之道包容转化之效,恢复速度比同阶修士快上许多。待到起身时,他虽未至巅峰,但也恢复了七八成战力,眉宇间重新焕发出沉稳内敛的神光。
洛璃的状况则差了许多。阿山之死与师父遗骸带来的双重打击,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神之上。即便服用了丹药,调息了许久,她脸色依旧苍白,眼神深处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空洞与疲惫,那是精神过度损耗后的涣散。她只是机械地将师父的遗物收好,将阿山的遗体暂时安置在一块较为平整的岩石后(无法带前行,只能先安于此),整个人仿佛失去了往日那股蓬勃的英气,像一朵被狂风暴雨摧折后、勉强挺立却失了光彩的花。
阿武沉默地守在洛璃身侧,他伤势不轻,但更多的是心伤。小芸则紧紧依偎着洛璃,小手抓着师姐的衣角,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林玄的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洛璃身上。他能感觉到她精神状态的糟糕,但眼下不是温言安慰的时候。绝境之中,唯有向前。
“走吧。”林玄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定力。他当先走向溶洞深处,那道通往遗迹内部的黑暗通道入口。
洛璃机械地站起身,牵着小芸,跟了上去。阿武提起精神,护卫在侧。
甬道入口比预想的宽阔,高约两丈,宽三丈有余,开凿的痕迹早已被岁月磨平,与周围的岩石融为一体,若非走近细看,极难发现。一股比外面更加灼热干燥、且带着澹澹硫磺与某种金属锈蚀混合气味的热风,从甬道深处缓缓涌出。
踏入甬道,光线骤然暗澹,仅有洞壁上方稀疏嵌着的、散发着幽蓝色或暗红色微光的晶石提供照明,勉强能看清脚下数丈范围。地面铺着整齐但布满裂纹的黑色石板,墙壁上依稀可见繁复但已斑驳脱落的壁画痕迹,描绘的大多是火焰、太阳、以及一些模糊的、似人似兽的图腾,充满了古老蛮荒的气息。
林玄走在最前,火灵之眼悄然运转,视野中,空气里游离的火系灵气呈现出一种规律性的流动,朝着甬道深处汇聚。同时,他也警惕地感应着脚下石板与周围墙壁,防备可能存在的古老禁制陷阱。
甬道并非笔直,曲折蜿蜒,时宽时窄。温度持续攀升,连呼吸都带着灼烧感。小芸修为最低,即便有林玄分出的些许灵力护持,也走得异常艰难,小脸通红,汗如雨下。洛璃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与茫然中,只是下意识地跟着林玄的脚步,对小芸的窘境都反应慢了几分。
约莫前行了半炷香时间,前方甬道豁然开朗,出现一个较为宽敞的八角形石厅。石厅中央,竖立着八根雕刻着火焰纹路的石柱,但大多已断裂倒塌。厅内空无一物,唯有正对面的墙壁上,有三条岔路入口,分别通往不同的方向。
“地图上记载,此地应是‘火炼甬道’的起始枢纽。”林玄对照着洛璃师父留下的简略地图,低声说道,“三条路,左边标注‘煞火’,中间‘炎流’,右边‘沉寂’。赤阳前辈的留言中提及‘火炼甬道凶险’,但未详述区别。”
他凝神感应,火灵之眼仔细分辨三条岔路涌出的气息。左侧通道涌出的热风中带着刺鼻的硫磺与阴寒煞气;中间通道温度最高,隐隐有熔岩流动的轰鸣回音;右侧通道则相对“安静”,热力稍减,却有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感。
“走中间。”林玄略一思索,做出决定。煞火诡异,沉寂莫测,相对而言,纯粹的“炎流”高温虽然难熬,但或许更直接,也更容易应对。而且,地图上中间通道的标记似乎延伸更远。
没有异议。洛璃只是点了点头,阿武和小芸更不会有意见。此刻,林玄的判断就是他们唯一的方向。
踏入中间“炎流”甬道,温度骤然飙升!两侧石壁甚至隐隐泛出暗红光泽,空气扭曲得更加厉害。脚下不再是石板,而是一种光滑如镜、不知是何材质的赤红色地面,踩上去微微发烫。前方远处,隐约可见赤红的光芒流动,伴随着低沉的“咕都”声,仿佛真的有熔岩河在附近流淌。
就在他们深入这条高温甬道百余丈,即将拐过一个弯道时——
“嗡!”
前方拐角处,地面与墙壁上那些看似天然的赤红色纹路,突然同时亮起刺目的光芒!光芒迅速连接,构成一个覆盖前方道路的简易却炽烈无比的火焰符文阵列!
紧接着,阵列光芒中,四尊完全由暗红色岩石与凝固熔岩构成、约莫常人高低、形态粗糙却透着凶悍气息的傀儡,缓缓“站”了起来!它们没有五官,只在头部位置镶嵌着一颗燃烧着赤红火焰的晶石作为核心,周身散发着堪比金丹后期、甚至接近金丹圆满的能量波动!
“炎傀!”林玄目光一凝,这应该就是赤阳散人留言中提到的“上古炎傀”的简化版或外围守卫。
四尊炎傀一成型,便锁定闯入者,迈着沉重却迅捷的步伐,挥舞着岩石手臂,带着灼热的气浪,猛扑而来!它们动作简单直接,但力量奇大,手臂划过空气发出呜咽之声,更带着灼烧灵力护罩的高温。
若是寻常金丹修士小队遭遇,必然是一场苦战。
然而,林玄甚至没有停下脚步。
面对四尊扑来的炎傀,他只是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前方虚空,轻轻一按。
“镇。”
一个简简单单的字眼。
磅礴浩瀚的化神威压混合着太初领域的玄妙力量,如同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那四尊气势汹汹的炎傀,前冲的身形猛地一滞,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动作瞬间变得迟滞、缓慢,周身燃烧的火焰都暗澹了三分!
下一瞬,林玄并指如剑,凌空虚点四下。
“嗤!嗤!嗤!嗤!”
四道凝练如实质、灰蒙蒙的混沌指劲,如同穿透豆腐般,轻易洞穿了四尊炎傀头部那颗燃烧的火焰核心!
“砰!砰!砰!砰!”
四声闷响,炎傀核心晶石炸裂,庞大的身躯猛然僵住,随即哗啦一声,散落成一堆失去灵性的滚烫岩石与熔岩块,重新沉寂下去。整个过程,从炎傀激活到被灭,不过两三息时间,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洛璃跟在林玄身后,看着他只是抬手虚按、凌空数指,便将四尊足以让金丹后期修士头疼的炎傀轻易瓦解,甚至连脚步都未曾停顿,心中那份震撼与……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见识过他与炎鹫长老的化神之战,知道他很强大。但此刻看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解决掉这些凶悍的守卫,那种举重若轻、碾压一切的气势,让她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两人之间那宛若天堑的实力差距。
而正是这种差距,在这绝境之中,化作了最坚实的依靠。她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判断,只需要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宽阔挺拔的背影,听着他平稳坚定的声音,心中那因接连打击而产生的茫然、恐惧、悲痛,似乎都被这强大的存在感驱散了一些。
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与依赖,在她心神涣散、最为脆弱的此刻,彻底扎根,并且疯狂滋长。
拐过弯道,前方果然出现了一条横亘在甬道中的、宽约数丈、缓缓流淌着暗红色熔岩的“河流”。热浪扑面,空气都仿佛要燃烧起来。熔岩河上,只有几块间隔很远、突出熔岩表面的黑色巨石可以作为落脚点,跳跃前进。
“跟紧我,看好落脚点。”林玄回头叮嘱了一句,率先纵身,轻飘飘落在第一块巨石上,身形稳健。
阿武背起小芸,深吸一口气,也紧随其后,小心跃过。
轮到洛璃时,她或许是因为心神不属,又或许是被下方翻滚的熔岩晃花了眼,跃起时脚下微微一滑,身形在空中一个趔趄,竟朝着熔岩河面歪斜坠去!
“啊!”小芸发出惊呼。
电光石火间,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手,勐地探出,精准地抓住了洛璃的手腕,一股柔和的力道传来,将她即将坠落的身形硬生生拉回,带到了林玄所站的巨石之上。
由于力道惯性,洛璃不可避免地撞入了林玄怀中。
瞬间,一股混合着澹澹青草与阳光气息的男子体温,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将她包裹。她能清晰感觉到他胸膛的坚实与心跳的沉稳有力,手腕处被他手掌握住的地方,传来温热而干燥的触感。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她浑身一僵,大脑一片空白。
林玄也是微微一怔,但立刻松开了手,扶正她的身体,沉声道:“小心些。”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似乎并未在意这小小的意外。
然而,洛璃却感觉自己的脸颊瞬间滚烫起来,心跳骤然加速,比面对炎傀时跳得还要猛烈。那被他触碰过的手腕,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与力度,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血脉蔓延。方才撞入他怀中的那一刹那,鼻尖萦绕的独属于他的气息,以及那坚实可靠的触感……竟让她在极度的悲痛与恐惧中,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隐秘的贪恋与心安。
她甚至……感到一丝莫名的欣喜?这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掩饰住瞬间烧红的脸颊和眼中的慌乱,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应道:“嗯……谢谢。”
她不敢再看他,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跳跃过剩下的巨石。但方才那一触的感觉,却如同烙印,深深印在了她的心底。那份依赖,不知不觉间,已悄然掺杂了更多复杂而炽热的情愫。看着前方那从容不迫、为她扫平一切障碍的背影,洛璃空洞的眼神里,渐渐重新聚拢起一丝光芒,那光芒的中心,全是他的影子。
爱意,或许早已在生死相依、绝境庇护中悄然萌芽,只是在此刻,因这无意间的触碰与依靠,才终于破土而出,清晰得让她自己都无法再忽视。
她只知道,只要有他在身边,纵使前路是刀山火海、无尽深渊,她也不再感到那么害怕了。
穿越熔岩河,前方的甬道再次变得狭窄,温度却丝毫未减。又前行了一段,解决了零散出现的几尊更弱一些的炎傀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岔路口。
一条路继续向前,热浪滚滚。另一条则向下倾斜,通往更深的地底,隐隐有潮汐般规律的炽热灵力波动传来,还夹杂着一股……浓郁的火系灵药清香?
林玄停下脚步,仔细感应。火灵之眼的视野中,向下那条通道深处,火系灵气异常活跃精纯,且那灵药香气,似乎对修复火系修士的损伤、稳固元婴有不小的好处。
他看向脸色依旧苍白、气息虚浮的洛璃,又看了看状态不佳的阿武和小芸。
“下去看看。”林玄做出决定,“下面可能有对你们伤势有益的东西。”
说罢,他率先步入向下的通道。
洛璃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不仅带着她们逃亡,还在这种危险的地方,留意着对她们有益的东西……这份细心与关照,让她心中的那份情感,更加汹涌。
通道向下延伸,坡度很陡,温度却奇异地稳定在一个极高的、但并非难以忍受的水平。那股灵药香气越来越浓郁。
终于,通道尽头,一个不大的、天然形成的炽热洞窟出现在眼前。
洞窟中央,有一个脸盆大小的赤红水池,池中并非水,而是翻滚着粘稠如蜂蜜、散发着惊人热力与精纯火系灵气的赤红色灵液!池边,生长着几株通体赤红如玉、叶片如同火焰的小草,正是那灵药香气的来源——“地心火灵芝”,一种罕见的、只生长在极热地脉附近的疗伤圣药,对火系修士效果尤佳。
然而,在那灵液池旁,却盘踞着一条水桶粗细、浑身覆盖着赤红鳞片、头顶生有一只暗红色独角的巨蟒!巨蟒气息凶悍,赫然达到了元婴初期的层次,正吐着猩红的信子,冰冷残忍的竖瞳死死盯着闯入的不速之客。显然,它将这灵液池与火灵芝视为禁忌。
看到这巨蟒,洛璃和阿武心中一紧。元婴期的妖兽,绝非易与之辈!
林玄却只是微微挑眉,目光落在那灵液池和火灵芝上,他心里清楚妖兽虽然出生就具备强大的实力,而且随着年限增加,但是其战斗智商和战斗手段不及同级别的人类,更何况自己的境界更高。
“守在这里。”他对洛璃三人说道,随即,一步踏入了洞窟之中。
巨蟒发出一声威胁的低嘶,庞大的身躯猛地弹射而起,张开血盆大口,带着腥风与灼热毒焰,狠狠噬向林玄!
战斗,一触即发。而洛璃的心,也再次为那道独自迎向强敌的青衫身影,高高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