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国扶了扶眼镜，慢悠悠地开口:“从医疗资源布局的宏观角度看，我们是不是真的有必要再单独创建一个急救中心?”
“这会不会造成资源浪费?重复建设?”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沉学明，意有所指。
“现在我们很多医院的急诊科本身就在扩建，功能也在完善。”
“我们应该做的，是加强现有医院的急救能力，而不是另起炉灶。”
“而且，我们也要警剔一种倾向。”
“某些部门，会不会打着民生工程的旗号，借项目建设来扩大自己的权力边界，争夺资源?”
“这种部门本位主义的思想，是要不得的。”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所有人都听懂了李建国的潜台词。
他不仅在质疑项目的必要性，更是在攻击卫健委，攻击沉学明!
这是在公开场合，给沉学明上眼药，给他扣帽子!
发改委主持会议的副主任程飞文，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乐得看卫健委的笑话，尤其是看沉学明的笑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沉学明，看他如何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发难。
只见沉学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拿起桌上的激光笔，重新点开了ppt。
“李教授的担忧，我理解。”
“但我想，我们还是让数据来说话。”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江海市的地图，南部局域被红圈标出。
“这是南部局域的人口密度图，过去三年常住人口流入超过三十万，达到了八十二万人。预计未来五年，还将增加二十万。”
ppt切换，一张表格出现。
“这是该局域内所有医院的急诊科床位数、医生护士配比，还有过去一年的急诊接诊量。”
“各位可以看到，所有医院的急诊负荷率都超过了120，常年处于超饱和运转状态。”
ppt再次切换，是一张交通路网图，上面布满了红色的拥堵标识。
“这是该局域的高峰期交通状况仿真。”
“从局域中心点到最近的三甲医院，平均通勤时间为78分钟。而国际公认的黄金急救时间，是4到6分钟。”
“78分钟和4分钟，这个差距意味着什么，在座的各位都是专家比我更清楚。”
沉学明放下激光笔，目光直视李建国，不卑不亢。
“李教授您说的没错，我们要警剔重复建设。”
“但现在的问题不是重复，而是巨大的缺口。”
“这个缺口，靠现有医院挖潜是填不上的。”
“至于您提到的权力边界”
沉学明坦然一笑。
“我们卫健委，追求的从来不是部门权力的扩大，而是医疗服务能力的提升。”
“权力是为人民服务的工具，而不是某些人牟利的资本。”
“建设急救中心，不是为了多几个编制，多几个处长。”
“是为了让那八十万，未来一百万的南部居民，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能有一道生命安全的防线。”
“我们今天在这里讨论的，不是一个冰冷的项目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是他们的生命。”
“一切以数据为准绳，以人民的生命健康须求为准绳。”
“如果为了这个目标，需要卫健委承担更多责任，我们责无旁贷!”
话音落下，整个会议室一片寂静。
沉学明的一席话，逻辑清淅，数据翔实，掷地有声。
更重要的是，他那种坦荡的态度，那种将人民生命置于首位的格局，瞬间将李建国那点含沙射影的伎俩衬托得渺小。
李建国的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下口。
跟沉学明谈数据?
他手里的数据都是真实的。
跟沉学明谈格局?
人家直接把高度拉到了人民生命健康之上，他再纠缠于部门利益，只会显得自己象个跳梁小丑。
程飞文嘴角的笑意僵住了。
他没想到，沉学明居然这么难缠。
这小子，不仅有背景，有技术，还有这么厉害的一张嘴!
几位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专家，此刻也纷纷点头，看向沉学明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
“我同意沉主任的意见，这个项目确实很有必要。”
“数据很扎实，论证很充分。”
“民生无小事，生命大于天啊!”
形势，瞬间逆转。
最终，评审会一致通过了南部局域性医疗急救中心的项目立项建议。
会议结束，沉学明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马国邦的势力盘根错节，今天只是派出一个专家来试探。
这次失败了，下次还会有更隐蔽的招数在等着他。
官场如战场。
有时候，看不见的刀子，才最致命。
沉学明走出会议室,看着窗外的夕阳，将整个城市染成一片金色。
他的眼神，愈发坚定。
路还很长。
但这盘棋，他必须赢。
周末，暖阳正好。
江海市老干部活动中心里，一派祥和。
沉学明提着一盒新茶，穿过种满花草的庭院，径直走向最里头一间挂着书画室牌子的房间。
他今天穿得很简单，一件浅灰色的薄毛衣，一条深色休闲裤，看起来就象个邻家大男孩，完全没有卫健委副主任的架子。
推开虚掩的门，一股墨香扑面而来。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俯身在一张宽大的书案前，挥毫泼墨。
“顾老。”
沉学明轻声喊了一句，没有上前打扰。
老者闻声，并未抬头，只是手上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写完最后几个字，才缓缓收笔。
“小沉来了。”
顾老抬起头，脸上沟壑纵横，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
他就是江海市曾经的掌舵人，老市长，顾淮安。
“知道您爱喝茶，托朋友弄了点今年的明前龙井。”
沉学明把茶叶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顾老瞥了一眼，点点头，用夹子夹起刚写好的字幅，挂到墙上晾干。
“无事不登三宝殿。”
“说吧，又在哪儿碰壁了?”
顾老一边洗笔，一边慢悠悠地问。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象长辈看穿了晚辈那点小心思。
沉学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什么都瞒不过您老的眼睛。”
他顿了顿，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顾老，南部急救中心的项目立项了，但我在想后面的事。”
“光建一个中心，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现在各家医院都是一个个信息孤岛，资源不通，各自为战。”
“我想推动医共体改革。”
顾老洗笔的手停了一下，抬眼看他。
“哦?医共体?这可是个硬骨头，多少人想啃最后都崩了牙。”
“是。”沉学明点头,“但再硬也得啃。”
“不然，建再多医院也只是多了几个吃饭的单位，老百姓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还是老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