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
国民政府财政部,午夜时分,灯火通明。
部长宋子文的办公室里,气氛却比任何一场前线会议都要紧张。
收音机里那段昆曲《牡丹亭》的咿呀唱腔,被一声刺耳的电波啸叫野蛮地撕碎。
紧接着,那个毫无情感、却清淅得令人发指的机械男声,凭空在房间里每一个人的脑海中响起。
“告国民书:日寇伪造法币,特征如下……”
当那句“中山装领口第三颗纽扣处,有一微米级黑点,视为‘日’字暗记”宣判而出时,整间办公室落针可闻。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喷发般的狂喜。
“天佑中华!天佑中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顾问,激动得浑身颤斗,老泪纵横。
宋子文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力量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备车!去新闻总署!”
他的声音因极度的亢奋而微微发颤,
“马上!联系所有报社!发号外!把这段话,给我用最大的字号印出来,贴满重庆的每一条街!”
“是!”
整个国统区,在这一夜彻底沸腾。
无数百姓从睡梦中被惊醒,他们点亮油灯,拿出家里所有的拾圆法币,掏出给孩子启蒙用的放大镜,甚至是纳鞋底用的老花镜。
“找到了!真的有!我这张上面有黑点!”
“我这张也有!妈的,差点就拿这张假钱去买米了!”
“退钱!昨天那个米铺老板找我的钱里就有一张!我非扒了他的皮!”
银行门口排起了长龙,无数人举着手里的钞票,愤怒地要求兑换。所有被识别出的伪钞,都被银行职员用红戳盖上了大大的“伪”字,当众销毁。
一场足以颠复国家经济的金融海啸,就在这短短几个小时内,被一种近乎神迹的方式,消弭于无形。
与此同时。
长江下游,一艘驶向武汉的货轮上。
前线日军军官正拿着一箱崭新的拾圆法币,趾高气扬地扔在一名伪军旅长面前。
“孙旅长,这是一点心意。明天晚上的总攻,你部负责的南侧防线,我希望……”
那伪军旅长拿起一叠钞票,对着月光,用小拇指的指甲盖,在纽扣的位置上仔细地刮了刮。
然后,他“呸”的一声,将整叠钞票狠狠摔回了日军军官的脸上。
“滚你娘的心意!拿这糊弄鬼的废纸来收买老子?真当老子是傻子吗!”
日军军官彻底懵了。
76号,行动队办公室。
高景然的意识,是从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海洋中艰难挣扎出来的。
他好象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自己被无数根钢针刺穿了大脑。
【叮……宿主,你还活着吗?】
系统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甚至带着一丝劫后馀生的庆幸。
【身体机能报告:多处脏器衰竭,中枢神经严重受损,大脑活跃度低于百分之五。结论:宿主目前的状态,比一具刚刚断气的尸体好不了多少。】
高景然缓缓地,极其费力地抬起了头。
脸上,冰凉粘稠。
他伸手一抹,满手都是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桌子上,他的臂弯里,也积了一小摊血。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只有窗外的风声。
他动了动手指,全身的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抗议。
他花了整整十分钟,才勉强从椅子上站起来,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到水盆边。
冰冷的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他勉强清醒了一点。
镜子里,是一张他自己都快认不出的脸。惨白如纸,双眼布满血丝,眼窝深陷,活脱脱一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恶鬼。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
吴四宝的心腹手下端着茶杯走进来,看到高景然的模样,吓得手一抖,茶水洒了一地。
“高……高队长?你……你这是怎么了?”
高景然转过头,扯动了一下僵硬的肌肉,想挤出一个笑容。
“没事……昨晚……喝多了。”
他的声音干涩得象是砂纸在摩擦。
那手下看着他这副鬼样子,又联想到昨晚的传闻,脸上瞬间露出了“我懂”的猥琐笑容。
“高队长,您可得悠着点啊!这铁打的身体也经不住这么造啊!”
办公室的电话铃声突然疯狂地响了起来。
那手下赶紧跑过去接起电话。
“喂?机要室?什么?你说什么!”
那手下听着听着,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握着电话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斗。
他挂断电话,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办公室,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很快,整个76号大院都骚动起来。
脚步声,咒骂声,电话铃声,电报机的滴答声,交织成一片末日来临前的混乱交响。
高景然撑着墙壁,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
他坐下,静静地看着门外那些惊慌失措的身影,脑子里一片空白。
几分钟后,青木武重带着南田云子,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特高课技术部门的负责人。
青木的军装扣子都扣错了一颗,平日的风度荡然无存。
“报告课长!”技术负责人立正,声音都在发抖,“我们反复检查了监听设备,所有线路完好!电源稳定!”
“那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青木歇斯底里地咆哮。
“根据我们的分析……这……这已经超出了目前物理学的解释范畴!”技术负责人擦着冷汗,“那种无视物理屏蔽,直接作用于人脑的广播方式……除非……除非重庆方面掌握了远超德国和美国的……未知科技!”
“八嘎!”
青木一脚踹在技术负责人的肚子上,“未知科技?你是想告诉我,是上帝在帮重庆人吗!”
就在这时,李士群,汪曼春,梁仲春,这几个76号真正的巨头,也行色匆匆地赶了过来。
李士群一进门,就开门见山:“青木课长,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刚刚接到南京方面的电话,‘杉计划’……全盘失败了!”
汪曼春则直接将一份电报拍在桌子上:“这是前线急电!我们的人用新币去收买伪军,被当场打了回来!对方说我们的钱是废纸!”
梁仲春搓着手,一脸肉痛:“我存在银行里的那些……不会也……”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青木武重身上。
青木武重环视四周,他的目光扫过惊慌的李士群,愤怒的汪曼春,市侩的梁仲春……最后,落在了角落里那个蜷缩在椅子上,仿佛随时会断气的高景然身上。
“高桑。”青木的声音冷得掉渣。
高景然费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比鬼还难看的脸:“课长……我在。”
“广播发生的时候,你在哪里?”
高景然还没回答,旁边吴四宝那个心腹就连忙抢着说:“报告课长!高队长他……他一整晚都在办公室睡觉!很多人都看见了!一直没出去过!”
“睡觉?”青木的视线在高景然脸上停留了足足十秒钟。
那张脸,除了纵欲过度的虚弱,和宿醉后的萎靡,找不出任何一丝破绽。
尤其是,几十个人都能证明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一个肾虚到快要暴毙的酒鬼,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青木武重不信。
但他更不信什么狗屁的“未知科技”。
唯一的解释……
青木的瞳孔猛地收缩。
“内鬼!”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不是广播!是泄密!”
“有人……提前知道了母版的遐疵!并且把情报送了出去!”
青木猛地转身,死死盯着李士群、汪曼春和梁仲春。
知道母版存在,并且有机会接触到内核机密,甚至有能力将情报在短时间内传递到重庆的……
只有他们几个!
青木武重猛地拔出腰间的指挥刀,“锵”的一声,雪亮的刀光照亮了所有人惊恐的脸。
他怒吼着,一刀劈下!
锋利的刀锋,将他办公室那张名贵的红木桌角,齐齐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