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
现在!立刻!马上!
电话听筒里传来的每一个字,都象是一颗烧红的铆钉,狠狠地砸进高景然的太阳穴。
他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回应,电话那头就已经被决绝地挂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忙音。
该死的青木!
这个老狐狸,他根本就没信过自己!
昨晚的百乐门,那场看似推心置腹的酒宴,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心理攻防战!
他用酒精和女人麻痹自己,用金钱和抱怨来验证自己的“忠诚”,最后那个关于破局的致命问题,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自己的回答虽然荒诞,却也恰好符合了一个贪婪蠢货的形象,暂时蒙混过关。
但青木武重这种人,他从不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的忠诚上。
他只信自己。
所以他提前了行动。
他根本不给任何人,任何环节留下反应的时间!
高景然将电话重重地摔回原位,巨大的力量让老旧的电话机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整个人向后倒去,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冰凉的椅背上。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为了今晚的全频段广播,他几乎榨干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
他的大脑,他的身体,都已经是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
而现在,猎物已经提前逃离了射程。
两小时。
等伪钞装船,顺着长江水道进入茫茫夜色,就如同滴水入海,再无踪迹。
他所有的努力,李云清同志的冒险,甚至“判官”这个代号的存在,都将成为一个笑话。
不行。
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警告!宿主身体机能已达极限,多处脏器出现衰竭预警!】
【强行激活全频段广播,成功率低于百分之三十,且有百分之九十概率造成永久性脑损伤!】
【系统建议:放弃本次行动,保存实力,等待下一次机会。】
系统那本该毫无感情的提示音,此刻听在高景然耳中,竟带着一丝人性化的急切与劝阻。
下一次机会?
高景然惨然一笑。
金融战争,一败涂地,哪还有什么下一次?
当亿万同胞被伪钞洗劫一空,当国家经济的脊梁被彻底打断,他苟活下来,还有什么意义?
他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到窗边。
76号大院里,那面膏药旗依旧在阴沉的天空下张牙舞爪。
高景然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系统。”
“以我现在的精神力,广播范围能复盖多远?”
【报告宿主,当前状态极不稳定,最大覆盖范围……无法精确计算。可能只能复盖上海,也可能……复盖整个中国。】
“目标呢?”
【同上,无法精确锁定。可能会被正常电波干扰,也可能……无视任何干扰。一切都是未知数。】
“足够了。”
高景然重新坐回椅子上,身体深深地陷了进去。
他摆出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头微微后仰,看起来就象一个在午后小憩的疲惫职员。
“系统,我命令你。”
“开启……全频段意念广播。”
【宿主!请三思!这无异于自杀!】
“目标:重庆。所有正在开机的电台,所有报社的编辑部,所有……能接收到信号的地方。”
“给我把信号强度,调到最大!”
高景然在意识里,发出了最后的指令。
【……指令确认。】
系统沉默了良久,似乎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全频段意念广播……激活!】
“广播内容……”
高景然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完美”的拾圆法币,那颗位于中山装衣领最下方纽扣上的,比尘埃更微小的遐疵。
“告国民书:日寇伪造法币,特征如下……”
“中山装领口第三颗纽扣处,有一微米级黑点,视为‘日’字暗记。凡有此记者,皆为伪钞。重复一遍……”
下一秒。
没有声音,没有光。
一股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的恐怖力量,以高景然的大脑为中心,轰然引爆!
那不是疼痛。
那是湮灭。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从天灵盖硬生生抽离身体,然后被抛进一个由亿万道雷霆组成的风暴旋涡里,反复撕扯,碾碎,再重组。
他的身体猛地一颤。
一滴。
两滴。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从他的鼻腔缓缓流出,滴落在身前的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暗红。
紧接着,是耳朵,是眼角。
七窍流血。
他最后仅存的意识,只来得及让他做出一个动作。
他趴了下去,将脸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臂弯里。
在外人看来,他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
同一时间。
上海,特高课总部,监听室。
十几个经验丰富的监听员头戴耳机,神情肃穆。巨大的房间里,只有设备运转的嗡嗡声,和电波中传来的沙沙杂音。
青木武重就站在房间中央,手里端着一杯滚烫的咖啡。
一切尽在掌握。
船,已经离港。
用不了多久,他亲手打造的金融洪流,就将淹没那个摇摇欲坠的政府。
“课长,”一名监听员站起身,躬敬地汇报道,“重庆方面一切正常,中央广播电台正在播放昆曲《牡丹亭》。”
青木武重满意地点点头。
突然。
“滋啦——”
一声刺耳的电流啸叫,猛地从所有监听设备中炸响!
所有监听员都痛苦地摘下耳机,捂住了耳朵。
“怎么回事!”
“设备故障了吗?检查线路!”
“不对!所有频道!所有频道都是这个声音!”
混乱中,那股恐怖的啸叫声仅仅持续了一秒,便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声音。
一个无比清淅,却又没有任何人类情感,仿佛来自九天之外,又仿佛就在每个人耳边低语的,冰冷的机械男声。
“告国民书:日寇伪造法币,特征如下——中山装领口第三颗纽扣处,有一微米级黑点,视为‘日’字暗记……”
青木武重手里的咖啡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惊恐地环视四周。
那声音,不是从任何一台设备里发出的。
而是凭空,直接响彻在整个房间!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脑海里!
“关掉!关掉总电源!”他失态地咆哮着。
一名宪兵冲到墙边,猛地拉下了电闸。
整个监听室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但那个声音,没有丝毫减弱,依旧在冰冷地,一字一顿地重复着那段致命的宣言。
“……凡有此记者,皆为伪钞。重复一遍……”
监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一个年轻的监听员再也承受不住这种超自然的恐惧,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向门口冲去,嘴里胡乱喊着:“魔鬼!是魔鬼的声音!”
……
重庆。
山城雾气弥漫。
一家报社的编辑部里,总编正叼着烟,为明天的头版标题愁眉不展。
办公室角落的收音机,正播放着前线的战报。
突然,战报中断。
那个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总编愣住了,烟灰掉在了稿纸上都未曾察觉。
当他听清那段内容时,整个人如同被闪电击中,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冲向排字房,声音都变了调。
“停下!所有版面全部停下!”
“换头条!给我用最大的字号!快!快!”
……
黄浦江上。
一艘不起眼的货轮,正缓缓驶向入海口。
船长室里,佐藤专家,那位帝国顶级的造币大师,正端着一杯红酒,通过舷窗,欣赏着上海的夜景。
他的脸上,是艺术家完成旷世杰作后的满足与傲然。
桌上的收音机,本来在播放着日本的歌曲。
歌声突然中断。
“告国民书……”
佐藤皱了皱眉,以为是信号干扰。
当他听清那段关于“微米级黑点”的描述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那个遐疵,是他穷尽心力,在雕刻母版时,因为一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小失误留下的。
那个点,小到连他自己,都需要用最高倍率的电子显微镜才能勉强观察到!
那是只属于神的领域!是凡人永远无法窥探的秘密!
除了他自己,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视为‘日’字暗记……”
收音机里,那个魔鬼般的声音,还在不带任何感情地宣判着。
“哐当——”
佐藤手里的高脚杯滑落在地,殷红的酒液,像鲜血一样在地板上流淌。
他引以为傲的完美艺术品。
他赌上帝国荣耀的旷世杰作。
在这一刻。
变成了一堆废纸。
……
76号,行动队办公室。
高景然依旧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仿佛睡死过去。
吴四宝的一个心腹手下,端着杯茶从门口路过,朝里面看了一眼。
他撇了撇嘴,不屑地吐了口唾沫。
“切,还他妈‘高阎王’,我看是‘高酒鬼’吧。”
“迟早有一天,死在女人肚皮上。”
他摇着头,端着茶杯,慢悠悠地走了。
办公室里,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那滴已经干涸的,落在衣领上的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黑色的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