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景然那句话，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一句梦呓。
一句醉汉在极度迷离中，脱口而出的，荒诞不经的胡话。
菩萨托梦？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南田云子看向高景然，那是一种看白痴的注视。
青木武重却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答案。
一个愚蠢的，贪婪的，毫无逻辑的，充满了市井小民幻想的答案。
这很真实。
这非常高景然。
一个真正的卧底，一个训练有素的特工，在面对这种致命问题时，哪怕是装醉，也会下意识地从技术层面，比如“加强边境检查”、“成立专门的鉴伪小组”等方面去回答。
只有高景然这种脑子里只装着钱和女人的蠢货，才会想到求神拜佛。
“说得好！”青木武重甚至鼓了鼓掌，“高桑，你的想法，总是这么……出人意料。”
他将那张法币收回怀里，站起身。
“今晚就到这里吧。”
“南田君，送高队长回去。我可不希望我们的大功臣，醉死在黄浦江边。”
青木武重带着胜利者的姿态走了，留下一个烂醉如泥的高景然，和一个满脸厌恶的南田云子。
……
第二天一早，76号行动队办公室。
高景然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挪进了办公室。
他整个人象是被抽干了水分的咸鱼，面色蜡黄，眼框深陷，连走路都有些发飘。
这不是装的。
为了准备那场史无前例的“全频段意念广播”，他从昨晚离开百乐门开始，就在积蓄精神力。
他的大脑，此刻正象一个超高负荷运转的蓄电池，每一秒都在抽取他全身的精气神。
那种感觉，不是简单的头痛，而是一种灵魂被缓缓抽离的虚弱与眩晕。
“哟，高队长来了！”
一个队员阴阳怪气地打着招呼。
“看高队长这模样，昨晚在百乐门没少快活吧？”
“何止是快活，我听说高队长左拥右抱，酒是当水喝啊！”
“年轻人，要懂得节制啊！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嘛！”
办公室里满是快活的氛围，所有人都用一种“我们都懂”的揶揄目光看着他。
高景然连抬手骂人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摆了摆手，一屁股瘫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连一个字都不想说。
这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在众人眼中，更是坐实了“为国尽忠过度”的猜想。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砰”的一声踹开。
吴四宝那颗硕大的脑袋探了进来，他满脸横肉，笑得十分猥琐。
“高老弟！”
吴四宝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将一个沉甸甸的酒瓶子，“当”的一声砸在高景然的桌上。
“听说你昨晚跟课长去潇洒了？看你这虚的，哥哥我心疼啊！”
他指着那瓶酒，嗓门大得整个楼层都能听见。
“正宗的关外虎骨酒！大补！哥哥我特意给你拿来的，晚上回去多喝两杯，保管你生龙活虎！”
哄堂大笑。
连吴四宝的手下都在门口探头探脑，对着高景然指指点点。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高景然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看那瓶虎骨酒，又看了看吴四宝那张幸灾乐祸的脸。
他现在连跟这条疯狗吵架的力气都没有。
“谢……谢吴大哥关心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有气无力。
“客气什么！”吴四宝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差点把高景然拍散架，“咱们都是为皇军效力嘛！哈哈哈！”
吴四宝心满意足地走了，办公室里的嘲笑声却久久没有停歇。
高景然闭上眼睛，任由那些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他的意识沉入一片黑暗。
【系统，状态报告。】
【报告宿主，精神力正在持续充能中，当前进度百分之八十五。预计还需要六小时达到百分之百。】
六小时……
还来得及。
就在这时，一名机要员行色匆匆地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报。
“高队长！课长急电！”
高景然费力地睁开眼，接过电报。
上面的字不多，却让他浑身一震。
电报内容显示，青木武重已经安排好了运输船，第一批伪钞将在二十四小时后，也就是明晚，从十六铺码头装船，沿长江水道运往武汉，再由潜伏的商队分发至重庆。
二十四小时。
这是最后的期限。
高景然把电报揉成一团，捏在手里。
他必须在今晚，在伪钞装船之前，将那个致命的遐疵公之于众。
他要让青木武重倾尽心血的“杉计划”，变成一个贻笑大方的国际笑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办公室的人渐渐散去。
高景然独自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窗外，那面刺眼的膏药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缓缓闭上眼睛。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和脑海中那股越来越强大的，即将喷薄而出的精神风暴。
无声的战争，即将打响。
他要以一人之力，对抗一个帝国。
【精神力充能百分之九十八……】
【百分之九十九……】
【警告！宿主身体机能已达极限，多处脏器出现衰竭预警！】
【是否继续？】
继续。
高景然在意识中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精神力百分之百！全频段意念广播系统……准备就绪！】
【请输入广播内容。】
就是现在。
高景然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将那段早已烂熟于心的，关于伪钞遐疵的情报，通过系统复盖全国。
突然。
桌上的电话铃声，尖锐地撕裂了办公室的寂静。
那声音急促得象是催命的符咒。
高景然的身体猛地一颤，那股刚刚积蓄到顶点的精神能量，差点失控。
他强行稳住心神，拿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青木武重秘书焦急的声音。
“高队长吗？紧急通知！”
“青木课长刚刚下令，‘杉计划’发货时间，提前！”
高景然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提前到什么时候？”
秘书的声音带着不容更改的命令。
“现在！立刻！马上！第一批货物，要求在两小时内，必须全部装船完毕，驶离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