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馆的客厅里,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高景然看着南田云子手里的那块花盆碎片,碎片上的弹孔边缘还带着新鲜的擦痕。
这女人,简直是阴魂不散。
“高队长,你家附近治安不太好。”南田云子将碎片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高景然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瞬间堆满了后怕与愤怒。
“妈的,别提了!”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灌下去,象是要压惊。
“南田小姐,你是不知道,我刚才差点就去见阎王了!”他拍着大腿,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不知哪来的混蛋,在巷子里就给我放冷枪!要不是我高某人命大,这会儿你见到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他边说边撸起袖子,指着自己耳朵边上一道根本不存在的划痕。
“你看看!子弹就从这儿擦过去的!就差一寸!”
南田云子没去看他那拙劣的表演,只是拿起那块碎片,指着上面的弹孔。
“高队长枪法不好,我倒是知道。只是没想到,差到了这种地步。”
她的话很平淡,却比任何质问都来得尖锐。
那意思很明白:你那两枪,一枪打飞了我的花盆,一枪打在了电线杆上,根本没还击,倒象是在……通风报信。
高景然心里一紧。
【恶意感知依然锁定,强度未减。】
这个女人,从没信过自己。
“南田小姐,你这是什么话?”高景然“噌”地一下站起来,满脸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装的,“我那是被吓懵了!黑灯瞎火的,谁知道枪从哪儿打来的?我胡乱开两枪壮壮胆,不行吗?难道我还要站着不动,等死吗?”
“再说了,我要是卧底,我能蠢到把枪打到自己家楼上?我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你们,我刚才在那条巷子里吗?”
这番抢白,逻辑上竟然无懈可击。
一个卧底,怎么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
南田云子一时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她只是把那块碎片,又往前推了推。
就在这时,客厅的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高景然接起电话,立刻弯下了腰,一副十足的奴才相。
“喂?课长!是,是!我刚到家!您有什么吩咐?”
电话那头,传来青木武重听不出喜怒的声音:“高桑,听说你刚才遇袭了?”
“是!课长,您都知道了?我……”
“行了。”青木打断了他,“几个不成气候的军统耗子而已,不必放在心上。你的命,比他们的加起来都值钱。”
高景然受宠若惊:“谢课长关心!”
“准备一下,换身衣服。我在百乐门等你。”青木不容分说地命令道,“南田君也在你那儿吧?一起过来。”
说完,电话就挂了。
百乐门?
深更半夜,不去睡觉,不去研究他的“杉计划”,跑去那种销金窟喝酒?
高景然放下电话,心里瞬间敲响了警钟。
这是鸿门宴!
青木这老狐狸,还在试探自己!他想看看自己在酒精和女人的麻痹下,会不会露出马脚!
“南田小姐,听见了?课长请客。”高景然整理了一下衣领,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走吧,今晚消费,青木课长买单!”
百乐门舞厅,上海滩最顶级的销金窟。
巨大的水晶吊灯下,爵士乐队演奏着靡靡之音。舞池里,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相拥摇摆,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雪茄和酒精混合的奢靡气息。
青木武重包下了二楼最好的卡座,视野可以俯瞰整个舞池。
他没有穿军装,而是换上了一身高档的白色西装,手里依旧摇着那把折扇,看起来象个风度翩翩的富家公子。
“高桑,来,坐。”青木指了指身边的位置。
高景然一屁股坐下,眼睛就跟探照灯似的,在舞池里那些身段妖娆的舞女身上扫来扫去,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课长,还是您会享受!这地方,我平时可来不起!”
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让青木很满意。
“喜欢哪个,自己去叫。”青木端起一杯威士忌,“今晚,不醉不归。”
“好嘞!”
高景然毫不客气,招手叫来一个最妖艳的舞女,一把就搂进了怀里。
“小美人儿,叫什么名字啊?”
舞女娇笑着靠在他身上:“老板,叫我露西就好。”
高景然的手不老实地在露西身上游走,嘴里灌着酒,眼睛却悄悄瞥向对面的青木和南田云子。
青木在微笑,南田云子面无表情。
这地方太嘈杂了,到处都是噪音,听力强化也没用。
“系统,有什么办法没?我感觉周围全是眼睛。”
【叮!物品扫描”消耗巨大。建议开启限制版功能:情绪感知。】
【情绪感知:可扫描指定目标的基础情绪波动,如“敌意”、“欲望”、“恐惧”等。消耗精神力较小。】
这个好!
“开启!目标,我怀里这个舞女!”
【扫描开启。】
视野中,舞女露西的头顶上,浮现出一个淡红色的标签。
果然!
高景然心中冷笑,搂着露西的手臂却更紧了。
他故意喝下一大口酒,然后装作酒气上涌,大着舌头对露西说道:“小宝贝儿……你知道吗?哥哥我……马上就要发大财了!”
“哦?是吗?老板做什么大生意呀?”露西很配合地眨着眼睛。
“嘿嘿,天大的生意!”高景然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对面的青木听见,“到时候……金条!美金!要多少有多少!我带你去香港,去美国!买大房子!”
这番醉话,引得周围几桌客人都投来鄙夷的目光。
南田云子的厌恶几乎不加掩饰。
青木武重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象在看一出有趣的滑稽戏。
“就是……”高景然话锋一转,开始抱怨起来,“跟着日本人干活,真他妈的抠!卖命的活儿让我们干,分钱的时候就看不见人了!你说气不气人!”
“老板,小声点……”露西赶紧捂住他的嘴。
“怕什么!”高景然一把推开她的手,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老子说的是实话!我为帝国流过血!我为课长挡过枪!结果呢?到现在还住在租的房子里!吴四宝那样的蠢猪都比我有钱!”
他越说越激动,整个人都站了起来,指着舞池,唾沫横飞。
“一群……一群喂不饱的狼!”
这一下,整个二楼都安静了。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发酒疯的汉奸。
青木武重的脸上,笑容终于彻底绽放。
他要的就是这个。
一个满腹劳骚,只认钱不认人的真小人。
一个会因为分赃不均而抱怨上司的贪婪走狗。
这样的人,忠诚度或许不高,但他的行为逻辑却无比清淅,绝不可能是一个有坚定信仰的卧底。
“高桑,坐下。”青木摆了摆手,“你喝多了。”
高景然这才“晃过神”来,看到青木的脸色,吓得酒醒了一半,扑通一下坐回沙发上。
“课长……我……我胡说八道,您别当真……”
“我没有当真。”青木慢悠悠地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了桌上。
那是一张崭新的,拾圆法币。
就是那张他从印钞厂带出来的,“完美的艺术品”。
“高桑。”青木将钞票推到高景然面前,所有喧嚣似乎都在这一刻远去。
“我问你一个问题。”
“如果你是重庆那边的人,面对我们印出来的,一模一样的钱。”
青木死死盯着高景然醉意朦胧的双眼。
“你怎么破这个局?”
一瞬间,高景然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这个问题,是索命题。
说得太专业,就是暴露。
说得太蠢,又会引起怀疑。
怀里的舞女,对面的南田云子,整个百乐门的空气,都变成了要将他溺死的深水。
高景然迷离着双眼,仿佛在看一个遥远的东西。
他伸出一根手指,晃晃悠悠地指着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灯。
他打了个酒嗝。
“破局?”
他痴痴地笑了。
“简单啊……”
“除非……除非有菩萨显灵,托梦告诉全天下的老百姓……”
他一字一顿,用一种梦呓般的语调说道。
“这钱,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