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阴冷,卷起街角腐烂的落叶。
霞飞路尽头,一家名为“广文斋”的旧书店,在昏暗的路灯下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腐朽气。
高景然将雨衣的领子拉高,遮住了半张脸,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又寂聊的声响。
店内,一股陈年纸张混合着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光线很暗,只有柜台上一盏小小的台灯,照亮了一方寸之地。
一个穿着灰色长衫,戴着老花镜的老人,正低头用鸡毛掸子拂去一本线装书上的灰尘。
他头也没抬。
“打烊了。”
高景然没有走,反而径直走到了柜台前,将那张从印钞厂里“捡”来的,皱巴巴的废钞,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柜台上。
“老板,别急着赶人嘛。”高景然的腔调油滑,带着一股市侩的谄媚,“我这儿有好东西。”
老人这才缓缓抬起头。
他就是李云清,代号老李,上海地下党潜伏最深的交通员之一。
当他看清高景然那身76号的制服,以及那张在报纸上见过无数次的“汉奸”面孔时,那双本有些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射出刺骨的厌恶与憎恨。
他的手,不动声色地垂下,按在了柜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抽屉边缘。
那里,藏着一把上了膛的撸子。
“我再说一遍,打烊了。”
高景然仿佛没察觉到那份冷意,反而贱兮兮地将那张废钞往前推了推。
“老板,你看看,这可是正经的法币。虽然是张废票,但纸是好纸啊,这油墨……啧啧,都是德国货。”
他一脸“你占了大便宜”的表情。
“我也不多要,就换你两本书,能看就行。这不年不节的,也得装装文化人不是?”
李云清看着他那副嘴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一个民族的败类,一个屠杀同胞的刽子手,竟然跑到这里,用一张沾着血的废纸,来侮辱“文化”这两个字。
“我这里的书,不卖给狗。”
这话骂得极重,几乎是贴着高景然的脸说的。
高景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无赖相。
他没有生气,反而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拿出几本破旧的,书页泛黄的旧书。
“老板,你看你,生意人,和气生财嘛。”
他把书放在柜台上,“这是我从一个死人身上扒拉下来的,我也不识字,放着也是发霉。你要是觉得那张钱脏,就用这几本书换,总行了吧?”
【扫描开启。】
【透视结果:右手已握住勃朗宁1910,保险已开。】
高景然的心沉了沉。
这位同志的警剔性,比他想象的还要高。
李云清的目光扫过那几本旧书,《唐诗三百首》、《子夜》、《呐喊》。
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书。
他根本不信高景然的说辞。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汉奸,会为了几本破书,专门跑来这里?
这背后,一定有阴谋。
要么是陷阱,要么是试探。
“书留下,人可以走了。”李云清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决定先稳住对方,再做判断。
“哎,好嘞!”高景然一副占了便宜的模样,搓了搓手,转身就走。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
“天快亮了。”
李云清的手指猛地一僵。
高景然顿了顿,补完了后半句。
“但别冻死在黎明前。”
说完,他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冰冷的夜雨里。
铜铃再次响起,又归于沉寂。
书店里,李云清僵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天快亮了,但别冻死在黎明前。
这是……这是多年前,牺牲在雨花台的老师,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是他们单线联系的最高级别预警暗号!
这个秘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连他的上级都不知道!
高景然……这个双手沾满同志鲜血的屠夫,这个被全上海人民戳着脊梁骨骂的“高阎王”,他怎么会知道?
李云清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复。
他颤斗着手,拿起柜台上那本鲁迅先生的《呐喊》。
书页很旧,但没有他想象中的血腥味,只有一股淡淡的,属于高景然身上的烟草气息。
他快步走到里屋,关上门,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一小瓶透明的药水。
用棉签蘸着,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自序》那一页的空白处。
奇迹发生了。
原本空白的纸页上,一行行细密的,由摩斯电码组成的数字和符号,缓缓浮现。
【杉计划母版有瑕,为德国凹版印刷,拾圆券暗记位于孙中山头像左侧衣领第二道褶皱处……然,母版雕刻有误,其衣领最下纽扣处,存一微观墨点,为唯一鉴别标识……】
情报!
是关于伪钞的致命情报!
李云清拿着那张纸,手抖得不成样子。
他看着纸上清淅的情报,再回想刚才高景然那副卑躬屈膝、贪婪无耻的汉奸嘴脸。
巨大的荒谬感和悲怆涌上心头,让他喘不过气。
他到底是谁?
……
高景然走在回家的路上,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
刚才那句暗号,是他用【人心扫描】在李云清最深层的记忆里挖出来的。
这是一种极大的冒险,但也是创建信任最快的方式。
他现在是孤狼,他需要一个能让他把情报送出去的窗口。
而李云清,就是那个窗口。
他拐进一条回家的近路,一条没有任何灯光的窄巷。
就在他踏入巷子的那一刻。
【叮!系统被动技能“恶意感知”触发!】
【警告!检测到强烈杀意锁定!来源:正前方二十米,三楼窗户,狙击手一名!右后方,墙角,持枪者两名!】
高景然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几乎是在系统提示音落下的瞬间,一声沉闷的枪响,撕裂了雨夜的寂静。
一颗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擦着他的耳边飞了过去,狠狠地钉在他身后的墙壁上,迸出点点火星。
高景然象是被吓傻了,身体猛地一矮,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连滚带爬地躲到了一堆垃圾桶后面。
这反应,完全是一个没见过大场面的普通人,被枪声吓破了胆的样子。
“妈的!没打中!”
“上!干掉他!”
墙角,两个黑影窜了出来,举着枪就往垃圾桶这边冲。
高景然躲在垃圾桶后面,大口地喘着气。
【扫描目标已锁定:军统上海站行动组成员。】
军统的人?
他们怎么会来杀自己?
难道是“判官”的身份暴露了?
不对……如果暴露了,来得就不会是这种级别的杀手。
唯一的解释是,他们是来“锄奸”的。
锄掉高景然这个臭名昭着的大汉奸。
重庆方面,根本不知道“判官”就是“高阎王”。
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自己人要杀自己人。
高景然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他不能还手,更不能杀了他们。
但他也不能坐以待毙。
两个杀手步步逼近。
就在他们即将冲到垃圾桶前的瞬间,高景然猛地从后面探出身,举起了自己的配枪。
“砰!砰!”
他胡乱地开了两枪。
第一枪打在了巷子口的电线杆上,溅起一串电火花。
第二枪更离谱,直接打飞了三楼那个狙击手窗台上的花盆。
“哗啦”一声,碎裂的陶片和泥土撒了一地。
两个杀手被这“精准”的枪法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卧倒。
三楼的狙击手也懵了。
这枪法……烂得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
他妈的打哪儿呢?
“撤!这小子有古怪!”领头的杀手低吼一声。
他们本来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任务,没想到目标运气这么好。再纠缠下去,巡捕和宪兵就要来了。
三人迅速消失在巷子的另一头。
高景然这才“惊魂未定”地从垃圾桶后面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水,骂骂咧咧地收起枪。
“他妈的,走路都能撞见鬼。”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两枪,他只要稍微压低一寸,就能精准地废掉那两个杀手的手脚。
但他不能。
他需要所有人都认为,76号的高阎王,心狠手辣,贪财好色,但枪法,烂得和屎一样。
回到高公馆。
他推开门,客厅里竟然亮着灯。
一个穿着深蓝色紧身旗袍的女人,正端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精致的女士手枪。
是南田云子。
她的脚边,放着一个被打穿了一个洞的陶制花盆碎片。
【恶意感知持续生效中……】
南田云子抬起头,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没有任何多馀的表情。
她将那块碎片举到高景然面前。
“高队长,你回来晚了。”
她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刚刚,我在你家附近,捡到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