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cia安全屋。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将午后慵懒的阳光彻底隔绝在外。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台灯,光线照亮了桌面上那张摊开的k市地图,以及地图旁散落的几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人,正是凤凰厂采购科长,王爱国。
压抑的沉默,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哈里森坐在沙发里,手里夹着一支早已熄灭的香烟。
他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神死死地盯着地图上那个代表着凤凰厂的红圈,仿佛要把它烧出一个洞来。
兰利总部那封“不计代价”的电报,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坐立难安。
他知道,从收到那封电报开始,他们这支“候鸟”小组的性质,就已经彻底改变了。
他们不再是谨慎的观察者,而是变成了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的、没有退路的死士。
“我们不能再等了。”哈里森终于开口,声音像是砂纸摩擦过木头,“兰利的那帮该死的官僚,已经被‘天龙’和‘霹雳-8’吓破了胆。他们现在需要的不是情报,是结果。一个可以让他们向国会和五角大楼交差的结果。”
这位长得像是保镖,实际上平日里却只关心频率和信号的技术专家,此刻的脸上也写满了凝重。
“头儿,强行渗透的风险太高了。”米勒沉声说道,“根据我的信号分析,凤凰厂周边的安保级别,在过去二十四小时内,至少提升了三个等级。我甚至捕捉到了几个军用保密频段的信号在活动。这说明,他们已经警觉了。我们现在冲过去,无异于往一张张开的网里撞。”
“所以我才说,不能强行渗透。”
她坐在一张小桌子旁,手里拿着一支笔,正在一个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褪去了之前的温和与好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外科医生般的专注。
“任何坚固的堡垒,都有它的薄弱环节。”艾米丽抬起头,目光扫过哈里森和米勒,“凤凰厂的物理防御或许无懈可击,但组成它的人,却并非如此。特别是我们的目标——王爱国。”
她将笔记本转向两人,上面,是她对王爱国进行的详细心理侧写。
“王爱国,男,四十五岁左右,凤凰厂采购科长。根据上次接触的对话分析,此人性格中有几个非常明显的特点:第一,虚荣心极强。他对自己的单位有强烈的自豪感,并且非常享受被一个‘外国人’崇拜和请教的感觉。第二,渴望证明自己的能力。他反复强调采购工作的困难,以及他如何‘跑断腿、磨破嘴’才办成事,这说明他非常看重自己在单位里的价值和‘路子广’的形象。”
“但最重要的一点,”艾米丽用笔尖重重地点了一下笔记本,“是第三点:他对厂里的技术核心‘姜工’,也就是姜晨,抱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敬畏和嫉妒的矛盾心态。他一方面为厂里有这样的天才而自豪,另一方面,又因为要为这个年轻人的‘奇思妙想’而到处奔波感到压力和不满。这种心态,就是我们可以利用的突破口。”
艾米丽的话让哈里森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你的计划是?”
“我们不强攻,我们给他送一份他无法拒绝的‘礼物’。”艾米丽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根据王爱国的描述,凤凰厂目前最头疼的,就是那些被‘巴统’严格限制的、来自西方的高精度电子元器件。而我,一个看起来人脉很广、又对他充满‘好感’的外国‘学者’,恰好有渠道能搞到这些东西。”
她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了k市中心的一家涉外酒店上。
“我会通过之前留下的联系方式,再次联系王爱国。告诉他,为了感谢他上次的帮助,我通过我在香港的‘家人’,为他找到了一批凤凰厂急需的、由鹰酱模拟器件公司生产的高精度模数转换芯片(adc)。这种东西,是他们通过正常渠道,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然后呢?”哈里森追问道。
“然后,我会提出一次‘私下交易’。”艾米丽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会告诉他,这种交易风险很大,我需要确保我的‘家人’不会因为帮助他而惹上麻烦。所以,在交易之前,我需要对他和他的单位,进行一次更深入的‘背景评估’。而评估的核心,自然就是那个能让凤凰厂需要这么多尖端芯片的天才设计师——姜晨。”
“用一份他无法拒绝的功劳,去换取一份他认为是‘无关紧要’的情报。”哈里森瞬间明白了艾米丽的计划,“高明!这确实比直接用金钱收买或者威胁,要高明得多。”
“没错。”艾米丽点了点头,“对于王爱国这样的人来说,帮厂里解决一个天大的难题,所带来的成就感和地位提升,远比单纯的金钱更有诱惑力。而透露一些关于一个年轻同事的信息,在他看来,或许根本算不上什么原则性的问题。我们利用的,就是他的这种心理。”
凤凰军工厂,联合工作组临时指挥室。
代号“猎手”的中年人,正戴着耳机,静静地听着一段刚刚由技术小组处理过的、清晰的录音。
至于录音的内容
“王大哥,是我,艾米丽对,那个美国留学生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上次说的那个什么adc芯片,我托我在香港的家人帮你问到了是的,就是模拟器件公司原厂的不过,你知道,这种东西很敏感,我家人需要确认一下,你们厂是做什么的,特别是,你们需要这个芯片,是用来做什么研究对,他们想知道那个你提过的‘姜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专家”
“猎手”听完录音,摘下耳机,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鱼,咬钩了。”他对身边的助手说道,“而且,比我们预想的还要急切。”
“处长,我们现在要不要立刻控制王爱国,切断他和对方的联系?”助手问道。
“不。”“猎手”摇了摇头,“现在切断,只会打草惊蛇。对方既然敢用这么珍贵的芯片做诱饵,就说明他们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们这次抓不到他们,他们下次还会用别的方法。与其被动地防守,不如将计就计,把这条鱼,彻底钓上岸来。”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接通了凤凰军工厂保卫科的办公室。
“老刘吗?我是‘猎手’。我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
几分钟后,凤凰厂采购科的办公室里,科长王爱国正因为艾米丽那个电话而心烦意乱。
他既兴奋又紧张,像一只看到了奶酪却又害怕捕鼠夹的老鼠。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王爱国接起电话,只听了一句,脸色就微微一变。
“是,刘科长,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王爱国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电话是保卫科打来的,话筒里传来的是科长老刘那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
“王爱国同志,请你立刻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不是商量,不是请求,是通知。
王爱国放下电话,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感觉喉咙有些发干。
去保卫科?
在如今的凤凰军工厂,这三个字,几乎等同于旧社会里“去宪兵队喝茶”。
自从年轻的姜晨厂长上任,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将原来那个形同虚设、只管看看大门、抓抓小偷的保卫科,彻底改组,并把老刘这个不知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背景神秘的家伙任命为科长之后,保卫科就成了全厂上下,人人谈之色变的地方。
老刘,凤凰军工厂几乎没人知道他的全名叫什么,只知道他来历不凡,据说是从原龙阳军工厂某个要害部门直接空降下来的。
据说还在中东和犹太人打过仗,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他不像前任科长那样和蔼可亲,整天笑呵呵的。
老刘的脸上,永远像是结着一层冰,不苟言笑,看人的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能直接剖开你的胸膛,看看你的心是什么颜色的。
自从他来了之后,厂里的规矩就变得严苛了十倍。
以前还能在墙角抽根烟聊聊天,现在只要被他的人看到,立刻就是一份措辞严厉的通报批评贴在公告栏上。
以前下班还能顺手从车间带点边角料回家做个小板凳,现在只要敢伸手,第二天就会被老刘请去办公室“谈心”。
久而久之,厂里的人背地里都给老刘起了个外号——“阎王刘”。
意思是,进了他保卫科的门,就像是进了阎王殿,不脱层皮是别想出来的。
而保卫科那栋独立的小二楼,也成了厂区的“禁地”。
平日里,大家宁可绕远路,也绝不从那栋楼门口经过。
生怕被“阎王刘”那双看谁都像是间谍的眼睛给盯上。
现在,“阎王刘”亲自点名让他过去。
王爱国的第一反应就是:完了,出事了!
是不是自己前两天和那个鹰酱女留学生接触的事情,被他知道了?
他记得自己明明是按规定,向科里做了报备的。
但转念一想,报备是一回事,“阎王刘”怎么想又是另一回事。
在他眼里,和外国人接触,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
王爱国越想越怕,冷汗顺着鬓角就流了下来。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既害怕,又想要,而当真正得到之后又会后悔。
王爱国现在就很是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贪图那点虚荣心,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外国人搭话。
他怀着一种奔赴刑场般的心情,磨磨蹭蹭地走到了那栋气氛肃杀的小二楼前。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仿佛有千斤重的、保卫科长办公室的门。
保卫科长办公室里,老刘正坐在那张巨大的、擦得一尘不染的办公桌后,表情严肃地看着一份文件。
他没有抬头,办公室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那声音每响一下,都像是敲在王爱国的心上。
看到王爱国进来,老刘只是用下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
“刘科长,您找我?”王爱国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老刘从一堆文件中,抽出了一张由厂长姜晨亲笔签发的紧急物料申请单,推到了王爱国面前。
“这是姜厂长刚刚特批的紧急任务,你看一下。”
王爱国拿起申请单,只看了一眼,瞳孔就猛地一缩。
申请单上,赫然写着他刚刚从艾米丽口中听到的那个名字——鹰酱模拟器件公司,ad574系列,12位高精度模数转换芯片。
需求数量:二十片。
备注:十万火急,“盘石”项目核心组件,务必在一周内解决!
落款处,是姜晨那龙飞凤舞的签名。
“刘科长,这个这个东西,别说一周了,就是一年也搞不到啊!”王爱国立刻叫苦不迭,“这在巴统的禁运清单上,是最高级别的!咱们根本没有正规渠道!”
“我不管这些。”老刘抬起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这是姜厂长亲自下的死命令。他说了,没有这个芯片,他的新项目就要停摆。王爱国,厂长知道你平时路子野,办法多,点名让你来负责这件事。”
老刘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
“厂长的原话是,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个东西搞回来!钱不是问题,厂里特批一百万的专项资金给你。只要能办成,他亲自在全厂的年终总结大会上,为你请功!”
王爱国拿着那张薄薄的申请单,走出保卫科办公室时,感觉自己的脚步都有些发飘,仿佛踩在云端。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是巧合吗?
还是天意?
那个鹰酱女留学生,简直就像是上天派来帮助他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的天使!
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和警惕,在“厂长点名”、“百万专项资金”和“全厂大会请功”这三重巨大的诱惑面前烟消云散。
他立刻决定,必须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办成这件足以让他在凤凰厂名声大噪的头等大事。
在工厂的另一端,那间被列为最高保密等级的“盘石”项目实验室里,姜晨本人甚至对外界所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除了签字的人的确是他。
因为那玩意儿他是真的需要。
他的全部身心,都沉浸在了一片由无数复杂图纸和数据构成的、浩瀚的知识海洋之中。
那套价值八千五百万系统积分的【gca-6300dsw型步进式光刻机全套设计图纸及工艺手册】,已经完全在他的脑海中展开。
这是一个完整的、自成体系的工业奇迹。
它包含了超过十万张独立的零件设计图,从每一个螺丝的尺寸公差,到核心的准分子激光器、能量控制器、高精度工件台的内部结构,都清晰无比。
更宝贵的,是那份厚得像百科全书一样的工艺手册。
上面详细记录了从光学镜片的研磨与镀膜,到精密机械的组装与校准,再到控制软件的编写与调试,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参数,都给出了最优解。
姜晨就像一个饥渴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些超越时代的知识。
他的身边,围着的是凤凰厂最顶尖的技术骨干。
总工程师老王厂长、李学敏,还有几个从兄弟单位请来的光学和精密机械专家。
他们看着姜晨在一块巨大的绘图板上,行云流水般地画出一个又一个他们前所未闻的复杂结构,听着他嘴里不断冒出的“浸没式光刻”、“双工件台”、“激光干涉仪”等陌生名词,感觉自己就像是一群刚刚踏入大学课堂的小学生。
不过现在的他们早已对神通广大的姜厂长习以为常了。
“所以,要实现纳米级的定位精度,传统的滚珠丝杠传动是绝对不行的。”姜晨一边画着,一边解释道,“我们必须采用磁悬浮和直线电机驱动,配合激光干涉仪进行实时位置反馈和校正。工件台的移动,不能有任何物理接触,它必须像幽灵一样,悬浮在空中。”
“悬浮在空中?”一位机械专家听得目瞪口呆,“姜厂长,这这怎么可能?几十公斤重的工件台,怎么可能悬浮?”
“通过电磁力。”姜晨在图纸上画出了复杂的电磁线圈布局,“只要我们能精确地控制每一个线圈的电流和磁场强度,就能产生稳定可控的、足以抵消重力的悬浮力。当然,这需要一套极其复杂的控制算法和强大的运算能力来支撑。”
他转头看向李学敏:“李工,镜头的材料,不能再用传统的光学玻璃了。我们需要氟化钙晶体,而且纯度和均匀度要求极高。这方面,可能需要你组织一个化学攻关小组,从原料提纯开始搞起。”
“没问题,厂长!”李学敏有些兴奋,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全新的、充满挑战的领域。
姜晨又看向此次项目的总工程师老王厂长:“王总工,整机的装配环境,必须达到百级,甚至十级的超净标准。我们需要重新改造一间厂房,建立一套全新的空气过滤和循环系统。任何一粒微尘,都可能毁掉我们上亿的投资。”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姜晨描绘的这个庞大而又精密的工业体系所震撼。
他们第一次意识到,制造一枚小小的芯片,背后竟然需要如此恐怖的技术支撑。
但没有人退缩。
他们的眼中,燃烧着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点燃的激情和使命感。
他们知道,他们正在参与的,不再是简单地仿制或改进某一件武器。
他们是在为这个国家,从零开始,奠定未来整个信息产业的基石。
而姜晨,就是这块“盘石”的奠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