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一间隐藏在老旧居民楼里的安全屋。
窗外,是这个城市特有的、悠闲而又充满生活气息的景象。
孩子们在巷子里追逐打闹的嬉笑声,街坊邻里用方言聊天的声音,还有远处传来的、叮叮当当的自行车铃声,交织在了一起。
但在这扇窗户的背后,安全屋内的空气,却凝重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那张薄薄的电报纸,此刻在他手中,却仿佛有千斤之重。
每一个打印出来的黑色字母,都散发着来自兰利总部的、冰冷而又不容置疑的意志。
“‘候鸟’行动方案变更。”
“放弃一切伪装和耐心。”
“小组当前唯一任务:确认凤凰军工厂在‘牧马人’和‘霹雳-8’项目中的核心地位,并锁定其总设计师‘姜工’的全部身份信息,包括但不限于其姓名、年龄、教育背景、家庭住址及社会关系。”
“授权使用一切必要手段。”
“行动风险等级提升至——‘不计代价’。”
哈里森的目光,死死地停留在了最后那四个字上。
“不计代价”。
他知道,这个词在cia的内部语境里,到底意味着什么。
它不是一句简单的口号,而是一份授权,一份开启地狱之门的授权。
它意味着,为了完成任务,可以收买、可以胁迫、可以绑架,甚至可以进行定点清除。它也意味着,他自己,以及米勒和艾米丽的生命,同样被冷酷地包含在了可以牺牲的“代价”之列。
总部的那些大人物们,坐在弗吉尼亚州舒适的办公室里,喝着咖啡,动动手指,就将他们这几只“候鸟”,从试探性的观察者,变成了必须一击致命的、主动进攻的杀手。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
那是一台最新型号的微波信号接收器,可以捕捉到空气中更细微的电磁波变化。
他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要监听的,可能不再是无关痛痒的闲聊,而是决定生死的机密。
她那张漂亮的脸上,还带着几分轻松。
她以为,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依然是一场可以通过语言和微表情来掌控的“游戏”。
哈里森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作为组长,自己必须告诉他们真相。
“米勒,艾米丽,停一下。”哈里森的声音有些沙哑。
两人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他们从哈里森那异常严肃的表情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哈里森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张电报纸,推到了桌子中央。
米勒和艾米丽凑了过去。当他们看清上面的内容时,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凝固了。
米勒下意识地摘下了耳机,他那双常年隐藏在技术设备后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
而艾米丽脸上那轻松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属于顶尖特工的专注和警惕。
“‘不计代价’”艾米丽轻声念出了这个词,她的声音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温和,“看来,兰利的那帮官僚,被巴基斯坦人的战报给彻底吓破了胆。”
“何止是吓破了胆。”米勒站起身,走到窗边,警惕地向外看了一眼,然后拉上了窗帘,“这是一个自杀式的命令。头儿,你比我们都清楚,在一个纪律严明、民众警惕性极高的国家,对一个核心的、保密的军工单位,进行如此高强度的渗透,成功率有多低。”
“这不是成功率的问题,米勒。”哈里森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是命令。总部的意思是,我们必须拿到结果,无论用什么方法,无论我们是死是活。”
安全屋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窗外的市井喧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那个叫王爱国的采购员,是我们的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突破口。”艾米丽最先打破了沉默,她的思维已经迅速切换到了行动模式,“我原计划用两到三周的时间,通过‘交朋友’的方式,慢慢地、安全地从他那里获取外围信息。但现在看来,我们没有时间了。”
“是的,我们没有时间了。”哈里森看着她,“下一次接触,你必须想办法,从他嘴里,直接掏出关于那个‘姜工’的核心信息。他的全名,他的办公室位置,他的作息规律。我需要一切能用来建立档案的东西。
“这很难。”艾米丽皱起了眉头,“王爱国虽然有些虚荣,但他的警惕性很高。一旦我问的问题触及到核心,他一定会起疑。除非”
“除非我们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哈里森接过了她的话,眼神变得冰冷,“金钱,或者威胁。艾米丽,这是你的专业,我需要你制定一个方案。”
艾米丽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这意味着她必须放弃那些优雅的心理学技巧,转而使用更直接、也更肮脏的手段。
“米勒,”哈里森又转向了技术专家,“从现在开始,二十四小时监听我们锁定的所有频率。我要知道那个神秘的、也在监视我们的第三方,到底是谁。是克格勃,还是他们自己的反间谍人员?在下一次行动之前,我必须搞清楚,我们身后到底有没有跟着一条狼。”
“明白。”米勒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哈里森站起身,走到那张巨大的k市地图前。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那个被他用红圈标注出来的、位于群山深处的凤凰厂的位置。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这几只伪装成“候鸟”的猛禽,将要主动飞进那片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早已暗流涌动的风暴中心。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下定决心,准备孤注一掷的同时。
因为那场远在万里之外的空战胜利,一张由国家安全部门主导的、无形的大网,也已经悄然收紧。
凤凰军工厂。
厂长办公室里,老刘正拿着一份刚刚由上级部门下发的、标注着“绝密”字样的红头文件,反复地看着。
他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文件内容很简单,只有几条:
一、鉴于近期国际形势的复杂变化,以及我厂承担的重点型号项目的高度敏感性,即日起,凤凰军工厂的安保等级,提升至最高级别。
二、由省安全厅、军区保卫部联合组成工作组,即刻进驻工厂,全面接管安保工作。
三、严格控制所有人员及车辆的进出。所有采购、会务等外出事宜,必须由两人以上同行,并向工作组报备详细行程。所有与外单位,特别是外籍人员的接触,必须有保卫干事在场陪同。
四、对工厂周边的所有可疑人员及活动,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控和排查。
老刘放下文件,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份文件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那场发生在南亚的、震惊世界的空战,他虽然不知道全部内情,但也从一些内部通报中,了解到了只言片语。
他们厂生产的“霹雳-8”,在那场战斗中,扮演了决定性的角色。
胜利,带来了巨大的荣誉,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危险。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接通了保卫科。
“通知下去,从今天开始,取消所有人的单人外出采购任务。王爱国明天去省里的行程,给他配一个保卫干事跟着。另外,让他最近不要再跟那个什么外国留学生接触了。对,就是上次他汇报的那个。告诉他,这是纪律。”
而在工厂的另一端,那间神秘的监听室里。
几名穿着便服,但眼神锐利得像鹰一样的年轻人,正戴着耳机,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仪器屏幕。
“报告,‘苍蝇’一号目标,今天没有任何异常通讯。”
“报告,‘苍蝇’二号目标,也就是那个鹰酱女人,今天下午在百货商店附近活动,与我厂采购科的王爱国,有一次超过十分钟的‘偶遇’。谈话内容已全部录音。”
为首的一名中年人,是来自反间谍处的处长,代号“猎手”。
他点了点头,接过了那份录音的文字记录稿。
他看着上面那个被王爱国无意中提及的“姜工”的名字,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这个‘姜工’,在之前的保-密条例培训中,反复强调过,是全厂的重中之重,任何人都不得对外提及。这个王爱国,纪律性太差了!”“猎手”低声说了一句,语气中带着一丝后怕和恼火。
他转向身边的助手,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一个字都透着命令口吻。
“立刻将这个情况,上报给联合工作组。另外,将那个鹰酱女人的监控等级,提升到a级。我要知道她每天说的每一句话,见的每一个人,去的每一个地方。还有,查清楚她身边那两个男人的底细。”
“处长,”助手一边记录,一边问道,“关于姜晨同志本人我们这边的安保措施,是否也需要相应升级?”
“猎手”闻言,嘴角露出了一丝复杂的、既自信又无奈的笑容。
“升级?你以为他现在的安保等级还不够高吗?”
他走到墙边,拉开了一幅巨大的凤凰军工厂及周边区域的详细布控图。
图上,用不同颜色的线条和标记,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各种信息。
“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猎手”的手指,点在了代表姜晨办公室和宿舍的那两个红点上。
“从联合工作组进驻的第一天起,针对姜晨同志的‘壁垒’计划,就已经启动了。这个计划的保密等级,比我们现在执行的‘捕鸟’行动,还要高两个级别。就连姜晨同志本人,对此都一无所知。”
他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看似不起眼的位置。
“看到这个位于他宿舍楼对面的小卖部了吗?那个每天打瞌睡的店主,是我们军区侦察大队最好的观察手,他的潜伏记录是七十二小时不眨眼。他每天的任务,就是确认姜晨同志在宿舍期间的安全。”
“还有这个,工厂食堂里那个新来的、不爱说话的厨师。他是总参从某特种部队调来的爆破和毒物专家。他每天的工作,就是确保姜晨同志吃进嘴里的每一口饭菜,都是绝对安全的。”
“他办公室的清洁工,每天进出他办公室打扫卫生的那位大姐,她的另一个身份,是省安全厅最资深的反窃听专家。她每天用的那块抹布里,藏着最新式的信号探测器。任何未经授权的电磁波信号,只要在他办公室附近出现,她都会在第一时间发出警报。”
“甚至,他每天上下班路上,遇到的那些看似在路边下棋、闲聊的退休老工人,其中至少有三个人,是我们安排的便衣护卫。他们的任务,就是在姜晨同志离开办公室和宿舍的这段‘真空期’内,提供动态的、近距离的保护。”
“猎手”的声音平静,但描述出的内容,却让年轻的助手感到一阵不寒而栗。他这才明白,在那些看似平淡无奇的工厂日常背后,隐藏着一张怎样严密而又无形的保护网。
“我们不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被监视,不能干扰他正常的工作和生活。因为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一个自由、放松的大脑,远比一百个荷枪实弹的警卫更重要。我们要做的,就是在黑暗中,为他挡住所有的风雨,清除所有的威胁,让他能心无旁骛地,去做那些能改变国家命运的大事。”
“猎手”的目光,再次落回到了那份关于鹰酱女人的监控报告上。
“所以,现在你明白了吗?敌人已经把触角,伸到了我们‘壁垒’计划的核心。他们已经知道了‘姜工’这个代号。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试探了,这是宣战。我们必须在他们接触到姜晨同志本人之前,就把他们的爪子,给彻底斩断。”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冰冷。
“通知行动组,准备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