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听人劝吃饱饭,宁煜从善如流,便先取了另一本来看。
拿起翻开,便见扉页上先是几行题记——
一曰:“积阴之寒气为水,水气之精者为月。”
又曰:“圣人休休焉则平易矣,平易则恬淡矣。”
底下落款是洒脱的两个字——“冷谦”。
再向后翻,连着几页都是历代神教中曾习练此功法者对此书的注序、介绍。
他们字迹各不相同,讲话的口气也大相径庭,不过却没有一个敢说,能越过主页的那位冷先生去。
这些记载详实有序,宁煜细细读过去,很快就明白了这门功法的渊源脉络。
原来前代明教时,有位韦法王不知从哪里得来一部修行内家寒冰真气的武功,唤作“寒冰绵掌”。
或许是这武功有缺陷,又或许是韦法王练习时行差踏错,反正不知怎的,便练坏了三阴脉络。
从此经脉中淤积寒毒,一动内力便要发作,致全身血脉凝结成冰。
韦法王有位至交好友,号曰“布袋和尚”说不得的,不忍见他痛苦,便求到了同为“五散人”之列的冷谦先生处。
这位冷先生通晓佛道、学贯古今,于是推演一番,写下了一篇论述,连名字都没起,姑且可称之为《三阴论》吧。
只是,此论还不及交到韦法王手上,明教便骤然出了变故,自此分崩离析。
于是这一部研究三阴脉络的文章,就此压在了箱底,再也没见过天日。
也恰是因此,此论得以安然度过那段血雨腥风的乱世,完整无缺地保存了下来。
及至本朝,叫日月神教后人发掘出来,惊为天人。遂以此论为基础,又经历代添砖加瓦、精细雕琢,成就了眼前这一部《太阴冰魄神功》。
而引出此法的源流,那位韦法王的寒冰绵掌却是早已失传在时光长河中,不得不令人感叹缘分际会、山水轮转之无常。
就是这名字起得浮夸了些。宁煜想道:若是以那位冷先生原初的风格,只叫个《三阴诀》便是了。
此法只看来头便如此玄奇,宁煜兴趣大增,不由地一头扎了进去。
一会儿苦思冥想,一会儿拍案叫绝,再回过神来,居然已经过了好半天。
“如何?”绿竹翁笑问。
宁煜一掸书封,欣然道:“就是它了,竹师兄!
微言大义,清楚明白,着实引人入胜!”
说到这里,他想起什么似的问道:“竹师兄,这秘籍怎会怎会写得如此明白?简直可以都作自学的教材了!”
“教材?”绿竹翁咀嚼一遍,点头应道:“好词!不错,正是教材!”
他得意道:“那些高门大派传功法时,先是讲究些繁琐的师承关系,再又云山雾绕、遮遮掩掩,多留秘语、暗门,叫你拿到秘籍也看不出真意。”
“本教则不同,但凡各资格的譬如那黄伯流,都是一样秘籍丢在眼前,能练成什么样子全靠你自己的造化。”
“如此长久下来,记录传承自然是怎么清楚怎么写,省得相互看不懂。”
“原来如此。”宁煜想想也是。
就比如手上这部神功。
那些之前历代习练过此功法的教中前辈们,宁煜是一个都不认识,跟他们恐怕也攀不上什么师承关系。
这种事情在那些传承有序的传统门派中,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还要在秘籍里加上什么龙虎坎兑之类的独门暗语,那真是根本传不下来。
只能说,日月神教百多年来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武林,甚至占上风时多,落下风时少,果然不乏有先进过那些门派的地方。
“既然这冰魄神功合你的心意”
绿竹翁抬手摁住了那部魔功,说道:“冰魄功的秘籍,你自留着就是,方便时时研究。不过虽是抄本,你可也要好生保管。”
“至于这一部魔功,我先替你收着。只要你何时觉得自己根基扎实了,便来找我看它。”
“咦?”宁煜奇道:“我练出这冰魄内力后,还能修习那魔功吗?”
异种内力真炁在体内冲突起来,可不是玩闹的!
绿竹翁连连摇头:“莫问,莫问,缘法到了,你自然会知晓。”
天色渐迟,宁煜于廊下盘坐,一面默诵心法,一面打坐散功。
不错,散功——宁煜之所以觉得这门功法该叫《三阴诀》,就是因为它纯走三阴经络,只会练出一身玄冥内力。
《礼记》有云:玄冥者,北方冬神,主寒杀之气。与他本身所具的正阳属内力绝难兼容。
不过,倒也不必担心辛苦积攒下的内力白白浪费。
宁煜以《嵩阳心经》第二层心法行功,将其全数自大椎穴散去了六阳脉中。
此举强健气血、扎实根基,令阳气充足而内壮。如此,习练寒冰真炁的时候即便出了岔子,也更有对抗风险的本钱。
绿竹翁守在宁煜身边,见他面上红润渐渐褪去,头顶也不再冒出热气,便问道:“酉正已至,可准备好了吗?”
“好了。”宁煜睁开双眼,颔首答应。
于是就此脱去鞋袜,赤着双足步入庭中。
春节已过,气候其实已经不如上月寒冷。可这到底是北方,地上仍然落着一层霜雪。
就这么踩上去,深邃的寒意立时钻进脚心,直往上冲。
“以肾水为基,引太阴之精,化北冥玄气;阴极阳生,凝寒不僵,动若冰河奔涌,静如雪岭孤松。”
宁煜立定雪中,负手抬头,双目直视夜空中那轮圆月,接引太阴星光华,存想灵台。
同时意守足底涌泉穴,观想地阴之气上行,走足少阴肾经。
酉时气血走肾位,此时行功,不易为寒气所伤,这便是等到这时候的缘由。
那寒意渐渐积蓄,自涌泉渗上然谷。
然,燃也。谷,两山所夹空隙也。该穴虽位在阴经,其实属火。
肾经外涌的地部经水在此大量汽化,连带着那刺骨的外邪寒意一同被蒸发,只馀下一抹宜人的凉气出然谷而循内踝之后,别入跟中,导入照海。
至此,玄感已成。
眼看着庭中少年望月的双眼瞳孔微微散开,好似神游物外,就此入定,绿竹翁大张其口,双眉攥了起来。
他转头掩口,压低嗓子,生怕吵到宁煜,对着窗口轻声道:
“好似成了?就算他已经有过炁感,可这新功法头回上手也太这下我信那一日玄感是真的了,世上真有如此奇才!”
窗内别无它话,只传出一阵清淡悠远的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