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在太极殿上力挫魏王李泰,使魏王党羽一时偃旗息鼓。
然而,东宫“私募白身、图谋不轨”的谣言,如同被惊散的蝗群,在李泰心腹几日前的刻意驱赶下,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借着长安城错综复杂的暗流,四处蔓延开来。
西市胡商酒肆
时值午后,西市“醉胡轩”内人声鼎沸,胡姬旋舞,酒气氤氲。
角落一桌,坐着两位衣着华贵的年轻郎君,几碗琥珀色的三勒浆下肚,郎君甲已是面红耳赤,声音也高了起来。
郎君乙看似随意地转动着手中银杯,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周围几桌正高谈阔论的胡商和行脚商人。
他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对郎君甲道:“甲兄,你说太子殿下……唉,前些日子那场风波,闹得可真不小。”
郎君甲本就憋着一肚子气,闻言立刻接口,声音却并未压低多少,带着几分醉意和忿忿不平:“谁说不是!魏王殿下不过是尽人臣本分,忧心国事,弹劾他东宫私召不明身份的白身武夫,委以重任!这本就是逾制!结果倒好……”
他重重放下酒杯,酒液溅出,“太子倒成了光风霁月,魏王反落得个闭门思过!这世道!”
邻桌一个虬髯胡商正唾沫横飞地讲着西域见闻,被郎君甲的大嗓门打断,好奇地侧耳听了几句。
旁边一个行商模样的汉人凑近胡商,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低声道:“听见没?说的是宫里的事……太子爷在东宫私下招了好些没根脚的武人,怕是要……”他做了个挥刀的手势,眼神闪铄。
胡商瞪大了眼睛,似懂非懂,却也觉得听到了不得了的秘闻,连连点头,转头又跟自己的同伴用胡语嘀嘀咕咕起来。
郎君乙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又给郎君甲满上一碗酒:“甲兄慎言!太子之事,岂是你我能妄议的?喝酒喝酒。”他越是这么说,郎君甲越是来劲。
“慎言?我偏要说!”郎君甲梗着脖子,“那薛礼、裴行俭,算什么东西?河东田舍汉,绛州边地卒!一没功名二没战功,凭啥就能一步登天,当上东宫卫率的副率、协理?太子许了他们什么好处?‘事成封王,裂土封疆’?啧啧,这话听着就吓人!要我说,魏王殿下弹劾得对!这分明是……”
“甲兄!你醉了!”郎君乙猛地提高声音打断他,看似在阻止,实则让更多目光聚焦过来,“皇家之事,自有圣裁!我等岂可妄加揣测!快莫再说了!”他用力拉扯郎君甲的衣袖,一副焦急模样。
郎君甲被他一拉,似乎清醒了点,嘟囔着“不说了不说了”,却依旧愤愤不平地拍着桌子。
酒肆里嗡嗡的议论声更大了些,“太子私募白身”、“东宫图谋”、“裂土封王”等只言片语,如同投入水塘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开去。
平康坊某雅致妓馆
暮色渐沉,平康坊内丝竹声渐起。
一处名为“漱玉阁”的雅间内,熏香袅袅。
郎君丙正与一位出身范阳卢氏的年轻子弟卢十二郎对坐小酌,旁边两位清倌人低眉顺眼地伺候着茶水点心。
郎君丙轻啜一口清茶,放下茶盏,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唉,多事之秋啊。十二郎,你可知晓近来朝中风波?”
卢十二郎年纪尚轻,却颇以门第自矜,闻言正色道:“丙兄所指,莫非是魏王与太子之事?略有耳闻,只是详情未知。”
“正是此事。”郎君丙微微颔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瓷杯边缘,语气带着世家特有的矜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魏王殿下心系社稷,见东宫行事有逾矩之处,如私召寒微武夫入宫,委以军职,深恐乱了朝廷法度,坏了选贤任能的根基,这才仗义执言。可惜……一片苦心,反遭申斥。”他摇头叹息,仿佛痛心疾首。
卢十二郎眉头微皱:“私召白身武夫?还委以军职?这……确实不合规矩。东宫卫率,何等要害之地?”他出身五姓七家,骨子里对寒门武夫天然带着轻视。
“谁说不是呢。”郎君丙见火候已到,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十二郎你想,太子如此行事,是何用意?那些边地来的粗鄙武人,懂什么忠君体国?眼中只怕只有功名利禄!太子对他们……唉,听说还曾密语许诺,将来要如何如何…”
他点到即止,没有说出“封王裂土”那等骇人之词,但“密语许诺”、“将来如何”已足够引发无限遐想。
他顿了顿,看着卢十二郎渐渐凝重的脸色,语重心长地补充道:“我辈世家,诗礼传家,世代忠良。朝廷取士用人,自有法度,讲究的是门第清望,德才兼备。若任由东宫这般破格提拔寒微,长此以往,寒门骤贵,只怕……礼崩乐坏,纲纪不存啊。我山东、关陇各家故旧,对此无不忧心忡忡。”
卢十二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世家子弟的危机感被郎君丙精准地挑动了。
他放下酒杯,语气也变得严肃:“丙兄所言极是!此风断不可长!太子此举,确实令人费解,恐非社稷之福。家父若知,想必也同感忧虑。”
他已经将郎君丙暗示的“太子图谋不轨”与“打压士族根基”联系了起来,心中对太子的不满油然而生。
郎君丙满意地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不再多言。
有些话,点到即止,种子已经种下,自然会在世家圈子里生根发芽。
务本坊国子监旁茶舍
国子监附近的茶舍,向来是年轻学子与低级官员清谈议政之地。
黄昏时分,茶舍里依旧人头攒动,茶香混着墨香。
郎君丁一身常服,独自坐在角落一张小桌旁,慢条斯理地品着粗茶,耳朵却竖得老高,听着周围学子们或激昂或忧心的议论。
话题自然绕不开最近的朝堂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