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玄未作回应。
其实昨夜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为何要放她一条生路。
或许是她眼中那抹无法掩饰的无助,
或许是她宁折不弯的骨气,
又或许,是他想起了自己手中染过的无数性命。
总之,那一瞬,他动了恻隐。
而今他不悔此决,却也道不明缘由。
见赢玄沉默,白起摆手道:“罢了。”
“正如九皇子所言,一个女子而已,还能掀起多大波澜?”
不多时,诸将陆续入帐,军议随即开始。
“东行三十里有湖泽,你们正面牵制敌军。”
“我亲率精兵绕袭其后营。”
“水上交战,无人能敌我大秦铁骑。”白起沉声陈述战术。
“可是,我们没有船只,如何能在水上与他们交战?”一名将领开口问道。
“那湖泊与滨河相连,望淀城的战船顺水而下,不出三日便可抵达此处。”
“好!”那将士振奋地说道,“那咱们就跟梁国那帮家伙拼这一仗!”
“将军您只管从背后突袭他们,正面战场就交给我来应对。”
这番粗犷直白的话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白起也微微一笑,随即敛去笑意,正色道:“既然诸位对此没有异议。”
“那我们便商议一下作战的具体安排。”
一张羊皮地图被缓缓铺展在桌案之上。
白起手指城门方向,沉声道:“梁国军队近日伤亡颇重。”
“不给他们喘息之机,我已与望淀城取得连络。”
“三日后,望淀城的战船将抵达滨河。届时我亲率五百精兵,直扑敌军后营。”话音未落,一名将领立刻出声:“将军,五百人恐怕太少。”
“即便只是敌方后营,兵力恐怕也不下三千。”
面对质疑,白起耐心回应:“我所说的五百人,贵在精锐。”
“必须是军中武艺最顶尖者。带人太多反而容易引起敌军警觉。”
“况且,望淀城也将派出三千水军前来接应,扰乱敌后,足以形成牵制。”
那将领听罢,见白起思虑周密,便不再多言。
“九皇子,您以为此计如何?”白起转头看向一旁静坐的赢玄。
赢玄正凝视着地图沉思,闻言缓缓道:“此计虽妙,但执行之中恐有诸多破绽。”
“五百人……确实过于单薄。”
她还想继续说下去,白起却抬手打断:“我明白人数不足。”
“但若带走太多兵马,一则易暴露行踪,令梁国生疑;二则西辛关本就守军有限。”
“如今梁军主力尽在前线,我不能抽调过多兵力。”
“我赞同将军的部署。”一直沉默的谋士此时开口,“不过九皇子的顾虑也并非无理。”
“不如这样——若两日内将军仍未归来,我们即刻派兵接应。”
“好。”白起语气坚定,“我先行前往前线探查,若一切如常,便依计行事。”
说罢,他转向赢玄:“都城援军即将抵达。”
“九皇子暂留西辛关镇守,待援军到达后再赶赴前线。”
“好。”赢玄点头应下。
随后,白起率军出发探路。
赢玄则留守西辛关。
只要西辛关不失,梁国城池便任由秦军攻取。
然而,赢玄在关内苦等多时,始终不见援军踪影。
派人打探才知,援军已在秦国边陲的金城滞留数日,原因不明。
赢玄当即率领十名精锐亲兵,连夜奔赴金城。
暮色笼罩之际,赢玄抵达金城城下,守将见其手持皇室令牌,立即放行。
她一路直奔城外的皇城军驻地,欲寻主帅潘林。
却被卫兵告知,潘林已入城与城主林正议事。
赢玄只得进城前往城主府,却又被告知二人已赴附近山中勘察地形。
一次错过或为偶然,两次失之交臂,则显得太过蹊跷。
随行的百夫长北瑞愤然欲动,要上山查找林正与潘林,却被赢玄拦下。
“既然城主与潘将军皆不在,那我们就在此等侯便是。”
言毕,赢玄从容落座于厅堂之中。管家识趣奉上一杯热茶。
果然,这杯茶从黄昏一直饮至深夜子时。
一旁的管家早已站立困倦,眼皮打架。
忽然,赢玄起身离座。
管家猛然惊醒,急忙上前阻拦:“九皇子这是要去何处?”
“坐久了,想出去走动片刻。怎么?你要随行监视?”
赢玄语调清冷,透着几分不悦,倒也情有可原。
任谁被如此冷落两个时辰,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管家不敢触怒贵胄,连忙低头赔罪:“奴才不敢,九皇子请自便。”
此时,城主府的后院,一辆马车静静停驻,车辕一侧悬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忽然,那灯笼轻轻晃动,一名身着官袍的男子从车上缓步而下。
紧接着,又有一名披甲佩刀的男子跃下马车。
这二人正是城主林正与首领潘林。
“潘首领,广春楼的佳酿可还合您口味?”
潘林满身酒气,步履蹒跚,口中含糊道:“酒尚可,只是那些舞姬差了些火候,比起咸阳城里的可是天差地别。”
“哎呀,潘首领莫怪,我这小地方山高路远,怎能与都城相比。”林正赔笑着回应。
原来,林正与潘林此行并非如对外所言去山中勘察地势,
而是悄悄前往金城中的广春楼饮酒作乐去了。
林正搀扶着醉态明显的潘林往门内走去。
眼见前方是低矮的侧门,潘林皱眉不满:“怎的走偏门进府?”
“潘首领忘了,那位九皇子还在前厅等侯呢。”林正低声提醒。
“哼!”潘林冷哼一声,“还真是阴魂不散!让他继续等吧,我先歇息了。”说罢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就在此时,侧门旁假山石后隐约传来窸窣之声。
林正立即警觉,目光直射假山方向,厉声喝问:“谁在那儿?”
假山后的树林中,响动愈发清淅,一道黑影缓缓浮现。
昏暗的灯笼光晕逐渐照亮来人轮廓——
青衫长袍,眉目清俊,目光如刃,令林正心头猛然一紧。
他强作镇定,沉声质问:“你……究竟是何人?”
“赢玄。”
仅仅两字出口,林正心口一震。
并非因这名号如何威赫,而是心虚难掩——方才他与潘林私语,恐怕尽数落入此人耳中。
然而林正久历官场,应变极快。
他迅速示意随从扶稳潘林,自己则上前拱手,勉强笑道:
“原来是九皇子殿下,您怎会在此处?”
他故作不解地望向一旁草丛。
赢玄淡然一笑:“本王先前在前厅恭候大人,久候未至,略感倦怠,便出门随意走动。”
“未曾想竟在此遇见二位。”
林正岂会相信这般堂皇之辞?
而赢玄也无意编造无懈可击的借口。
有些事不必点破,只需彼此心照。
正如潘林与林正受赢时密令,有意给赢玄一个难堪,
故而绕道后门归来,欲使其在府中枯坐一夜,徒耗精力。
正如赢玄早察觉二人所谓“巡查山地”实为托词,
早已遣精锐暗中追踪,才得以在此守株待兔。
“听闻九皇子远赴梁国战场,怎会悄然返至此地?”林正试探问道。
“本王有要务需与潘首领商议。”赢玄语气平静,却径直走向潘林。
他冷冷注视着醉眼惺忪的潘林,声音低沉:“象你这样的人,本当即刻斩首示众。”
潘林醉意正浓,怔怔望着赢玄,半晌才猛然指向他怒吼:“你是何人,竟敢拘我!”
说罢推开身边仆役,跟跄扑向赢玄。
赢玄身形微侧,轻松避过。
潘林扑空,向前跌撞数步,几乎跪倒,幸被林正急忙扶住。
见赢玄闪避,潘林怒不可遏,手指直指其面:“竟敢戏耍于我!林正,给我杀了他!”
林正慌忙劝阻:“潘首领息怒!这位乃是九皇子殿下!”
潘林充耳不闻,挥拳再上。
赢玄岿然不动,身旁侍卫疾步而出,一手精准扣住潘林手腕,
将其拳头牢牢制于半空,动弹不得。
“将他关押起来,明晨审问。”赢玄下令,语气不容置疑。
“是……是……”林正连声应承,立刻命人将潘林押入囚室。
第二日清晨,天色微明。
忽听得院中轰然巨响——赢玄一脚踹开潘林房门!
潘林正酣睡之中,惊得猛然从床上弹起。
待看清屋中立着的正是赢玄,顿时瞠目结舌:
“赢玄!你……你怎么在这儿?”
“潘统领既已清醒,便速速更衣,整兵随本王赶赴西辛关。”赢玄语气冷峻。
潘林呆坐片刻,盯着赢玄良久,终于缓缓从床榻上起身。
神情由最初的惊愕转为轻篾,只见他从容地踱步至屋内桌旁,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随后缓缓开口:“九皇子方才说什么?”
“随我一同领兵前往西辛关。”赢玄声音冷峻。
“并非我不愿出兵,实是眼下难以成行。”
“近日军中突现疫症,我已派遣医者全力诊治。”
“若此时开赴西辛关,万一将士之间相互传染。”
“岂不是未战先败,自乱阵脚。”
赢玄面色阴郁,目光如冰般直视眼前悠然品茗的潘林。
这番说辞仿佛早有准备,专为应对来自西辛关之人而设。
真假难辨,但赢玄不敢妄动——疫病之事非同儿戏,稍有疏忽,便可能全盘皆输。
“你说军中有疫,可有凭证?”
“金城所有医者皆可为证。”潘林信誓旦旦。
“九皇子若不信,大可亲自去营中查看。”
“只是若因此染上病症,可别怪臣未曾提醒过殿下。”
赢玄冷笑一声:“无妨,你不必担忧,我会与将军交代清楚。”
“皇城军抵达西辛关后无需驻留,即刻开拔前线,以防疫情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