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丁们哄堂大笑,有人冲他喊:“钱掌柜,多亏你啊!不然哥几个哪能喝到那神仙酿的‘烧刀子’!”
“就是!那酒,带劲!”
马蹄声远去,只留下一脸呆滞的钱通,站在自家门口,如遭雷击。
完了。
他不是去请神,他是给那位县尉大人,送去了一位财神爷。
而他自己,成了一个里外不是人,既得罪了煞星,又谎报军情,欺瞒了县尉的蠢货。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钱通双腿一软,瘫坐在了门槛上。
王家旧宅。
院子里的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李虎等人干活的劲头比任何时候都足。
他们看秦少琅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不是看一个雇主,而是像在看一尊行走在人间的神。
能让官兵进来时喊打喊杀,出去时称兄道弟,这种手段,他们连想都不敢想。
“先生,你说那钱通老儿,要是知道官兵是来喝酒的,会不会气得当场厥过去?”王五一边搓洗着木桶,一边嘿嘿直乐。
李虎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你懂个屁!先生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兵法!懂吗?”
秦少琅没理会这群活宝,他正和苏瑾在屋檐下,对着一张新画的图纸低声商议。
“葫芦要增加一倍,成本会高出不少。”苏瑾清点着手头的银钱,秀眉微蹙,“而且,石老头那边催得紧,说我们订的紫铜管是稀罕物,要加钱。”
“钱不是问题。”秦少琅看着图纸上更复杂的蒸馏结构,“只要东西能做出来。”
“我担心的不是钱。”苏瑾抬起头,清亮的眸子映着秦少琅的脸,“我担心的是那位王县尉。我们今天送走了一个张队正,可也等于正式给县尉府递了帖子。他尝到了‘烧刀子’的甜头,就绝不会只满足于当一个客人。”
她的聪慧,总能一眼看到最深处的隐患。
“饿狼在暗处盯着你,才最可怕。”秦少琅声音平静,“把它引到桌上来,给它肉吃,让它吃饱,它才会暂时忘了你脖子上的肉。至少,在你找到更粗的棍子之前,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苏瑾默然。
道理她懂,可与虎谋皮,终究是险棋。
秦少琅看了她一眼,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放心,我喂不饱他,但能让他撑着。”
他顿了顿,又道:“这几天,你带着苏棠,尽量不要出院子。让王五他们去采买,一切小心。”
“我明白。”苏瑾点头,心里淌过一丝暖流。这个男人,无论面对多大的风浪,总会第一时间为她们姐妹撑起一把伞。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轻轻叩响。
“笃,笃,笃。”
声音不重,却极有礼数,和下午张队正那粗暴的砸门声截然不同。
院子里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警惕地望向大门。
李虎握紧了手边的斧子,压低声音问:“先生,又是谁?”
“去开门。”秦少-琅神色不变,“是客。”
王五走过去,从门缝里朝外看了一眼,随即一愣。
门外站着的,不是什么兵痞恶霸,而是一个穿着青布长衫,头戴方巾,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手里都提着精致的食盒。
王五拉开门栓。
那管家一见门开,立刻满脸堆笑,冲着院内躬身一揖:“请问,哪位是秦少琅先生?”
他的目光在院中扫过,最后落在了屋檐下气质卓然的秦少琅身上。
秦少琅走了出来:“我就是。”
“先生安好。”管家又是一揖,态度恭敬得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小人是县尉府的管事,姓刘。我家大人尝了先生所赠的‘烧刀子’,赞不绝口,特命小人送来一些下酒菜,聊表心意。”
说着,他一挥手,身后的小厮立刻上前,将食盒一一打开。
酱肘子,烧鸡,卤牛肉都是些寻常百姓轻易吃不到的硬菜,香气扑鼻。
李虎等人看得直咽口水。
“刘管事客气了。”秦少琅的反应很平淡,“些许拙作,能入王大人法眼,是秦某的荣幸。”
“先生过谦了。”刘管家笑呵呵地说道,“我家大人还说,先生既有如此神技,何必屈居于这小小的黑石镇?若先生愿意,县城里有的是好地方,大人愿为先生引荐,保证先生财源广进,再无人敢来叨扰。”
来了。
先礼后兵,先给甜枣,再谈招安。
苏瑾的心提了起来。
秦少琅笑了笑,那笑容让刘管家有些看不透。
“多谢王大人美意。”他开口道,“只是我这人懒散惯了,就喜欢乡下地方清净。而且,我这‘烧刀子’,离了黑石镇的水,就酿不出那个味儿了。”
刘管家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这是明晃晃的拒绝。
而且,还把理由说得滴水不漏,让你没法再劝。
“这”
“不过,”秦少琅话锋一转,“我虽不去县城,但这酒,却可以去。三天后,第一批十斤‘烧刀子’出窖,就在这院子里。到时候,还请刘管事替我转告王大人,给他留一半。”
刘管家先是一愣,随即眼睛亮了。
他瞬间明白了秦少琅的意思。
人,不去,等于核心技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酒,可以卖,而且还主动分出一半的大头给县尉,这是在主动示好,让出利益。
这个秦少琅,不仅会酿酒,更会做人!
“先生高义!”刘管家脸上的笑容再次真切起来,“小人一定将先生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大人!这五斤酒,我们县尉府,要了!”
他心里清楚,这哪里是买卖,这分明是秦少琅递上来的投名状。
而王大人想要的,也正是这个。
一个会下金蛋,又懂得分寸的鸡,谁会舍得杀了吃肉呢?
“那就有劳了。”秦少琅做了个“请”的手势,“菜我们收下,刘管事请回吧。”
“不叨扰先生了。”刘管家再次行礼,带着小厮,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看着他们走远,王五才凑上来,小声问:“先生,五斤酒就这么白送了?”
秦少琅看着食盒里的酱肘子,对众人道:“愣着干什么,分了,今晚加餐。”
众人一阵欢呼。
苏瑾却没动,她走到秦少-琅身边,轻声问:“真的只卖十斤?”
“第一批,只卖十斤。”秦少琅看着县城方向,眼神深邃。
“欲让其疯狂,必先使其饥渴。”
这把“烧刀子”,不仅要烧旺王普的贪欲,更要烧遍整个黑石镇,乃至更远的地方。
他要的,从来都不只是一个安稳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