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请柬。”秦少琅抬起头,目光在月色下清亮得惊人,“请他从暗处,走到明处来的请柬。”
苏瑾微怔。
“钱通去县城,是去请神的,请一个能剿灭我们的‘神’。”秦少琅将手从水中抽出,伤口已经被清洗干净,“而我送去的这壶酒,是去请客的,请一个能坐下来喝酒分钱的‘客’。”
他看着苏瑾,一字一句道:“你说,那位王县尉,是想当高高在上、费力不讨好的神,还是想当一个能日进斗金的客?”
苏瑾的心猛地一跳。
她瞬间明白了。
秦少琅根本不是在化解危机,他是在利用这次危机,将潜在的、最强大的敌人,直接拉拢成利益共同体。
这一手,釜底抽薪,比任何刀剑都来得高明,也来得狠辣。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对他的所有认知,都太过浅薄。他的胸中,藏着的绝不仅仅是医术和武艺。
那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属于上位者的城府与谋略。
蓝田县城,县尉府。
书房内灯火通明。
王普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鹿皮,擦拭着自己心爱的佩刀。刀身光可鉴人,映出他那张白净斯文的脸。
张队正站在书房中央,躬着身子,大气都不敢喘。
“这么说,你带了二十个人过去,连根毛都没搜到,还跟人家喝了一顿酒回来的?”王普头也没抬,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大人,卑职无能!”张队正额头见了汗,“那宅子里确实没有兵器,只有一口大锅和一些奇奇怪怪的管子。那姓秦的也确实是个硬茬子,不过瞧着不像要造反的,倒像个会酿酒的疯子。”
“疯子?”王普停下擦刀的手,“一个疯子,就把你打发了?”
“不不不,”张队正连忙从怀里掏出那个青皮葫芦,双手奉上,“那疯子孝敬您的。说是刚出的新酒,请大人品鉴。”
王普的目光落在那个不起眼的葫芦上,眉毛微微一挑。
他本以为会收到一袋银子,或是别的什么贿赂,没想到竟是一壶酒。
他放下佩刀,接过葫芦,拔开了塞子。
没有寻常酒水开封时的醇香,而是一股近乎刺鼻的,霸道刚猛的气息,瞬间冲了出来。
王普眉头一皱。
他不好酒,但身为县尉,应酬不少,什么名酒都尝过。可这种味道,闻所未闻。
他示意下人取来一只琉璃杯,倒了小半杯。
酒液清澈如水,没有一丝杂质。在灯光下,竟泛着一丝晶莹的光。
他端起杯子,没有立刻喝,而是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那股霸道的香气钻入鼻腔,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他终于将杯子凑到唇边,学着品茶的样子,轻轻抿了一小口。
“嘶”
只一瞬间,王普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猛然变色。
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热感,从舌尖轰然炸开,仿佛一团烈火,顺着喉咙滚入腹中。他下意识地想将酒吐出来,但那股火线已经冲了下去,在他胃里轰然燃烧。
一股热浪直冲头顶,他浑身的毛孔仿佛都在这一刻舒张开来,额角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张队正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大人一口气没上来。
然而,王普只是闭着眼睛,长长地呼出了一口灼热的气。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神里早已没了此前的淡然与轻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和一种贪婪的精光。
“这叫什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回大人,那人说,此酒名为‘烧刀子’。”
“烧刀子”王普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看着杯中清澈的酒液,眼神变幻莫测。
他不是张队正那样的粗人,他想的不是“过瘾”,也不是“痛快”。
他想到的是,如果将这种酒卖给北境那些苦寒之地的将士,他们会愿意出什么价?如果卖给京城里那些厌倦了绵柔佳酿的王公贵族,又能换来多少真金白银?
这哪里是酒。
这分明是一把能撬开金库的钥匙,一条流淌着银子的河!
“他还说什么了?”王普追问。
“他说三天后,第一批酒出窖,就在那院子里卖。不过数量不多,只卖十斤。”
“十斤?”
王普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欣赏,几分玩味。
饥饿营销,奇货可居。
这个秦少琅,有意思。
他挥了挥手:“你下去吧。今天的事,到此为止。”
“是!”张队正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王普一人。
他把玩着手中的琉璃杯,看着杯中之物,眼神愈发深邃。
“钱通哼。”他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一条老了的狗,连人都咬不准了。”
为了一个愚蠢的钱通,去得罪一个能源源不断产出“烧刀子”的财神爷?
他王普,还没那么傻。
他端起酒杯,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感受着那股烈火焚身般的快感。
“秦少琅”
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本官倒要看看,你这把‘烧刀子’,究竟有多锋利。”
钱通在布庄里坐立不安,一杯茶水从滚烫喝到冰凉,他却一口没尝出滋味。
他竖着耳朵,听着镇子西边的动静,心里一遍遍地盘算着。
二十多个县衙的兵丁,对付一个来路不明的野郎中和十几个乌合之众,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秦少琅被五花大绑,游街示众的场面。到时候,他一定要凑到最前面,好好看看那小子绝望的嘴脸。
日头渐渐偏西,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从西边传来。
来了!
钱通精神一振,连忙跑到门口,伸长了脖子往外瞧。
果然是张队正那伙人。
可不对劲。
钱通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
回来的队伍,哪有半点出征得胜的模样?一个个东倒西歪,勾肩搭背,有些人甚至还在马上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没有囚车,没有俘虏。
为首的张队正满面红光,怀里宝贝似的揣着个东西,嘴里还一个劲地咂摸着,像是在回味什么山珍海味。
队伍路过钱通的布庄门口,张队正醉眼惺忪地瞥见了他,马鞭一指,咧嘴大笑:“哟,这不是钱掌柜吗?你他娘的差点害了老子!什么江洋大盗,那是我秦兄弟!”
说罢,他打了个酒嗝,一股浓烈的酒气隔着几丈远都熏得钱通头晕。
“秦兄弟?”钱通脑子里“嗡”的一声,彻底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