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沃夫伸出爪子,轻轻抚摸着灰鼠激动得直哆嗦的背,绒毛下的身子还在微微发颤。
“好了好了,我来了,不用怕。”
他的声音平稳得象林间的溪流,“慢慢讲,不急。”
或许是这沉稳的语气起了作用,灰鼠蹭着他掌心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黑豆眼里的慌乱像退潮般散去,只剩下点馀悸未消的红。
白雪公主也象是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到餐桌旁,拿起粗陶水壶,往杯子里倒了杯热水,水汽“丝丝”地往上冒,在微凉的屋里氤氲出片暖意。
三人围着木桌坐下,杯口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轮廓。
灰鼠蹲在格沃夫的膝头,尾巴圈成个小圆圈,先没提王后的事,反而好奇地盯着格沃夫
“你……你可以象人一样站起来了?”灰鼠忍不住问道,声音里还带着点难以置信。
“恩。”
格沃夫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我和大哥成功复仇了。现在大哥成了狼王,建了个狼王国。”
“狼王?!”灰鼠猛地拔高声音,爪子差点从他膝头滑下去,“哇,好厉害!那岂不是有好多狼听他的?”
格沃夫被它这副咋咋呼呼的样子逗笑了,绿眼睛里漾起点暖意
“差不多吧。不说这个了,说说你们,到底怎么了?看你们把屋子关得这么严实。”
“哦对,我们……”
灰鼠的兴奋瞬间被拉回现实,声音低了下去,小爪子不安地挠着格沃夫的皮毛,“不久之前,王后来过。”
随着灰鼠的讲述,白雪公主捧着热水杯的手指渐渐收紧,指节泛白,脸色也一点点变得苍白,象是被杯口的热气熏得难受,又象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画面。
“其实……本来不该只有我们俩的。”
灰鼠耷拉着耳朵,“你之前说过让矮人们留个人陪公主,可他们哪肯啊?”
它学着小矮人的语气,粗声粗气地说,“‘在家待着多无聊,山里的活儿还没干完呢’‘能有什么危险?王后还能摸到这深山里来?’”
那些矮人固执得很,觉得森林里除了野兽没什么可怕的,再说他们干起活来就忘了时间,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天黑透了才回来,压根没把格沃夫的嘱咐放在心上。
就算后来灰鼠急吼吼地说“王后来过”,他们也只当是小家伙看错了,摆摆手说“别瞎说”,第二天该出门还是出门。
于是那天,屋里就只剩白雪公主和灰鼠。
因为记着格沃夫的提醒,两人没敢出去瞎逛,就在屋里玩
正玩到兴头上,突然听见屋外传来叫卖声,细细的,顺着门缝钻进来
“卖带子咯——漂亮的带子——”
听到这里,格沃夫端着水杯的动作顿了顿,绿眼睛里闪过丝诧异。
原来是带子?他之前跟公主和灰鼠讲恐怖故事时,还以为是围巾,于是绘声绘色地说围巾,没想到竟是自己记错了……
“然后呢?”他追问,指尖在杯壁上轻轻划着圈。
“然后我们就扒着窗户缝往外看啊。”灰鼠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就看见个老婆婆,穿着灰布衣裳,头发白花花的,脸上全是褶子,手里挎着个竹篮子,篮子里堆着好多花花绿绿的带子,红的、绿的、带花纹的,看着还真挺好看。”
那老婆婆抬头时正好瞥见窗户后面的影子,立刻露出个慈祥的笑容,皱纹都挤到了一起,热情地朝屋里招手:“漂亮的姑娘哟,要不要来看看?这带子是我亲手织的,又软又结实,你这么漂亮的模样,系上肯定更好看!”
白雪公主的眼睛当时就亮了——她的裙子上正好缺根象样的腰带,那些带子看着确实精致。
她放下扫把就想开门,嘴里还念叨着“就看一眼,不买也行”。
还好灰鼠在这里面,阻止了她。
只听灰鼠说道,“你傻呀?一个老婆婆,怎么会跑到这鸟不拉屎的森林深处卖带子?”
它急得直跺脚,“你忘了王后了吗?”
白雪公主的手僵在门闩上,像被泼了盆冰水,瞬间清醒过来。
她低头看着手背上急得炸毛的灰鼠,脸色“唰”地一下变得煞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不、不买了。”她对着窗外摆了摆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老婆婆脸上的笑容愣了一下,象是没料到会被拒绝,但很快又堆起笑意,提高了嗓门继续推销:“姑娘再看看嘛,便宜卖给你,就当结个缘……”
白雪公主哪还敢听,转身就冲到窗边,“哗啦”一声拉上了厚厚的窗帘,把那热情的叫卖声和窗外的影子全挡在了外面。
于是渐渐的,窗外的叫卖声像退潮般渐渐低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尖利的咒骂,像淬了毒的冰锥,顺着门缝往屋里钻
“哦?我愚蠢的公主。你怎么突然这么聪明了?是谁在教导你吗?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吗?”
“我要扒掉你的皮,我愚蠢的公主。”
“你猜猜那个放走你的猎人怎么样了?”
听到猎人,白雪公主的身子猛地一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竟然敢欺骗我,欺骗我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声音里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
“我割掉了他的舌头,因为他撒谎说你死了;我挖掉了他的眼睛,因为他竟敢说你比我好看;最后啊……”
那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种病态的愉悦:“我扒了他的皮,砍掉他的四肢,把他丢进了蛇窟。
现在他的灵魂就在这附近徘徊呢,你不拉开窗帘看看吗?
他在哀嚎呢,喊着‘公主救我’呢……”
“别说了!”白雪公主猛地捂住耳朵,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浑身抖得象风中的落叶
她终于忍不住,拉开窗帘。
却发现外面什么都没有,不,外面赫然是她的亲生母亲。
那个她只见过几次面,就能感觉到异常爱的女人。
她的亲生母亲慈祥的看着她,温和的说。
“卡莉斯塔,快开门吧。”
她是那样温和,眼睛里那么的爱。
“我很抱歉,我的女儿。我……”母亲闭上眼睛,露出愧疚的面容。
白雪公主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把她抱在膝头,给她梳辫子,哼着摇篮曲;
想起母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妈妈永远爱你”……那些温暖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冲垮了她所有的防备。
“妈妈……”她哽咽着,泪水模糊了视线
你是这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是我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光。
你没有错,错的是那些伤害我们的人……我不许你愧疚,妈妈,我好想你……
她颤斗着手,就要打开窗子。
“吱!”
一声尖利的鼠叫划破空气,伴随着一阵刺痛——灰鼠猛地从公主口袋里窜出来,狠狠咬了她的手背一口。
“啊!”白雪公主疼得缩回手,瞬间清醒过来。
手背上载来清淅的痛感,象一盆冷水浇在头上。
母亲……母亲早就去世了啊!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刚才那恶毒的咒骂,和现在这温柔的声音,分明是同一个人!
是继母!是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魔,伪装成了母亲的样子!
白雪公主看着自己差点拉开窗子的手,后背瞬间爬满了冷汗,刚才的激动和悲伤全变成了刺骨的寒意。
她死死盯着窗子,看着外面那张伪装的脸——她还是那么的慈爱。
天呐,她居然伪装成了母亲,她沾污了我的母亲。
愤怒像火焰般从心底烧起来,烧尽了恐惧,烧尽了软弱。
“混蛋!”
一声从未说过的脏话从她嘴里吼出来,尽管这种脏话也不是很脏,但是多年的贵族教育让她脸很红。
然后,她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将窗帘死死拉严,“哗啦”一声,连窗帘杆都在发抖。
窗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几秒,传来一阵气急败坏的尖叫,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猫,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破防:“你敢骂我?!你这个卑贱的小贱人!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