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办公室的空气，仿佛在林卫国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凝固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位新晋的、年轻得过分的副处长，一步步走向那个已经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
他要干什么？
难道是要拿老李开刀，新官上任三把火？
不少人心里都咯噔一下。老李在司里是出了名的“活死人”，不争不抢，不言不语，每天就是上班、下班，干着最没技术含量的杂活。欺负这样的人，可有点说不过去啊。
角落里，那个叫李赫的老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他整理文档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抬起头。
通过厚厚的老花镜片，他看到一个年轻的身影，站在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挡住了头顶昏黄的灯光。
“你……是？”他的声音，沙哑干涩，象是很久没有说过话的生锈齿轮。
他甚至不认识林卫国。
这不奇怪，林卫国来苏欧司的时间不长，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执行任务，而李赫，则象个透明人一样，从不参与任何集体活动，也从不关心任何新人。
“李赫同志，我叫林卫国。”林卫国的声音，平静而清淅。
“林……卫国？”李赫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这个名字，他好象在哪儿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我现在是新成立的综合战略研判处副处长。”林卫国没有拐弯抹角，直接亮明了身份。
“哦，副处长。”李赫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或者躬敬，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就准备低下头，继续整理他手里的那些废纸。
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能决定他命运的领导，而是一个问路的路人。
这一下，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看傻了。
这老李，是真糊涂了，还是装糊涂？连新来的副处长都不放在眼里？
林卫国也有些意外，但随即，他笑了。
有意思。
这股子“谁也不鸟”的劲儿，对味儿！
“李赫同志，我来找你，是想请你，添加我的战略处。”林卫国再次开口。
这句话，象一颗炸雷，在寂静的办公室里轰然炸响！
什么？
让老李这个“活死人”，去那个听上去就高大上的“战略处”？
林副处长是不是搞错了？他知不知道老李是什么人？一个业务平庸，思想僵化，马上就要内退的老废物啊！
所有人都觉得林卫国疯了。
李赫也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再次抬起头，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林卫国。
“小同志，你是在开玩笑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我这个样子，去战略处？去给你端茶倒水吗？”
他以为，这是新领导在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在羞辱他。
“不。”林卫国摇了摇头，他没有理会周围那些人的目光，而是从自己随身带来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档，放到了李赫面前的桌子上。
“我不是请你去端茶倒水。”林卫国的声音，不大，但却充满了穿透力，“我是想请你，来当我的副手，当战略处的首席研究员！”
首席研究员！
这名头，比林卫国自己的副处长还唬人！
办公室里，已经有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赫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份文档上。
那是一份很旧的文档，纸张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是用钢笔写的。
当他看清那上面的标题时，他那双死水一般沉寂的眼睛里，猛地爆射出一道精光！
那份文档，正是他十五年前，写的那份关于中苏边界谈判的“异端”预案！
他以为，这份报告，早就被钱立伟扔进碎纸机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十五年后，它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斗起来。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份文档，却又象触电一样缩了回来。
那上面承载的，是他被折断的理想，是他被埋葬的青春，是他十五年来，所有不甘和屈辱的源头。
“这份报告，我看过了。”林卫国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写得很好。特别是关于‘利益置换’的思路，很有前瞻性。”
“只可惜，在当时，没人能看懂。”
林卫国的每一句话，都象一把钥匙，精准地插进了李赫心中那把生锈了十五年的锁。
“你……”李赫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更加沙哑，“你看懂了？”
“我看懂了。”林卫国点了点头，“不仅看懂了，而且，在前不久的莫斯科，我还用你这个思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轰！”
李赫的脑子里，象是有一道闪电劈过！
莫斯科！
最近部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让苏大哥人吃瘪的“莫斯科大捷”！
原来……原来是他干的！
原来，他用的，是自己十五年前，就被判了死刑的那个思路！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洪流，瞬间冲垮了李赫心中那道冰封了十五年的堤坝。
是激动？是委屈？是欣慰？
他说不清楚。
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睛，一阵发酸，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他猛地摘下老花镜，用手背，狠狠地擦了一把眼睛。
周围的同事们，都看呆了。
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个行尸走肉一样的老人，竟然会有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
“怎么样？李赫同志。”林卫国看着他，再次发出了邀请，“我这个小庙，虽然刚开张，但自问还容得下你这尊大佛。你那身屠龙的本事，与其在这里锈掉，不如跟我一起，换个地方，再磨一磨？”
屠龙的本事！
这四个字，象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李赫的心脏上。
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词了。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是守着这些废纸，一直到退休，然后默默无闻地死去。
他没想到，在他五十二岁这年，在他心如死灰的时候，竟然有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拿着他十五年前的“罪证”，跑到他面前，告诉他，你不是废物，你有屠龙之技！
他看着林卫国那张年轻，但却写满了自信和真诚的脸。
他知道，这不是羞辱，也不是玩笑。
这是知遇之恩！
是跨越了十五年光阴的，真正的知遇之恩！
李赫缓缓地站起身。
他的腰，不再佝偻，而是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挺得笔直。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感觉，眼前的这个老人，好象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身上那股子死气沉沉的味道，正在迅速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尘封已久的，锋利的气息。
就象一把藏在鞘里太久的名刀，终于在今天，被人重新拔了出来，虽然布满尘埃，但寒光依旧！
“林副处长。”李赫的声音，不再沙哑，而是变得洪亮而有力。
他对着林卫国，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年轻的领导，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这条老命，从今天起，就卖给你了！”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
而今天，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用他的魄力和眼光，让一个凋零了十五年的老兵，重新焕发了生机！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看着那个仿佛脱胎换骨的李赫，再看看那个神情平静的林卫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新来的林副处长，太可怕了！
他不仅自己是妖孽，他还有一双，能从垃圾堆里，把蒙尘的宝玉，给刨出来的眼睛！
跟着这样的领导干，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一瞬间，办公室里好几个年轻人的眼睛，都亮了。
而林卫国，看着眼前这个重新找回了灵魂的老兵，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这支“复仇者联盟”的第一个成员，稳了。
“好。”林卫国拍了拍李赫的肩膀，“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战略处的人了。你先把手头的东西交接一下，然后，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李赫问道。
林卫国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去资料室，我们去把另一个‘宝贝’，也给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