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空气，凝固了整整一分钟。
最终，还是彼得罗夫身旁的一位副手，反应了过来，连忙打圆场。
“我认为，这可能只是一个用词上的误会。我们今天的重点，是讨论如何解决问题，而不是纠缠于细枝末节。”
他这番话，等于是变相地认输了。
彼得罗夫铁青着脸，重重地坐了下去，恶狠狠地瞪了林卫国一眼。那眼神，象是要活剥了他。
刘振东见好就收，他对着话筒，沉声说道：“既然是误会，那我们就回到问题本身。我方重申，我方工作人员在莫斯科的一切行动，都符合外交准则。苏方以‘间谍活动’为名，对他们进行扣押，是毫无根据的栽赃陷害。我们要求，苏方必须立即释放我方人员，并就此事，向我方进行公开道歉！”
林卫国将这番话，一字不差，铿锵有力地翻译了过去。
第一轮的交锋，以中方的完胜告终。
上午的谈判，就在这种苏方理亏，中方强势的氛围中结束了。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中方代表团的成员们，看林卫国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怀疑和审视，那么现在，就是彻彻底底的敬畏和叹服。
孙建军副团长，走在林卫国身边，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但最终都只是化为一声复杂的叹息。他知道，从今天起，这个年轻人在代表团里的地位，已经无人可以动摇。
当天晚上，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苏方在宾馆的宴会厅，安排了一场“文化交流晚宴”。
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战场从会议室，转移到了餐桌上而已。
晚宴上，觥筹交错，衣香鬓影。苏大哥人派出了不少文艺界、学术界的名流作陪，努力营造一种“中苏友谊万古长青”的虚假氛围。
林卫国作为代表团的红人，自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不少苏大哥官员和学者，都端着酒杯，主动过来和他攀谈。
林卫国应付自如，无论是谈论普希金的诗歌，还是探讨柴可夫斯基的音乐，他都信手拈来，对答如流，展现出的深厚文化素养，让那些自视甚高的苏大哥知识分子，都暗暗称奇。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悄然来到了他的身边。
“林卫国同志，我能有幸，敬您一杯吗？”
一个如同银铃般悦耳的声音，用一口字正腔圆，甚至带着京腔的中文，在他耳边响起。
林卫国转过身，眼前不由得一亮。
那是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苏大哥女人。她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红色连衣裙，衬得她皮肤白淅如雪。一头金色的长发，在灯光下闪耀着迷人的光泽。她的五官精致得如同雕塑，尤其是那双碧蓝色的眼睛，象两颗纯净的蓝宝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和好奇。
这是一个能让任何男人都心跳加速的女人。
“您是？”林卫国端起酒杯，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他心里却瞬间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太完美了。
完美的容貌，完美的身材，完美的中文。
这一切的完美组合在一起，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我叫娜塔莎，是莫斯科大学东方学系的一名研究员。”女人微笑着自我介绍，“我曾在北京留学两年，非常热爱中国的文化。刚才听您和高尔基文学院的教授谈论《红楼梦》，您的见解，让我非常钦佩。”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她为什么会说中文，又为她的接近，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林卫国心中冷笑。克格勃的“燕子”，果然名不虚传。
他知道，这又是一场考验。而且，是比白天谈判桌上更凶险的考验。
“娜塔莎同志，您过奖了。”林卫国和她轻轻碰了一下杯，“您对中国文化也有研究？”
“谈不上研究，只是非常喜欢。”娜塔莎的眼神，真诚而专注，“尤其是中国的古典诗词。‘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纳兰性德的这句词，每次读起，都让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美感。”
她竟然能随口引用纳兰容若的词！
这准备工作，做得可真足啊。
林卫国心里吐槽，脸上却不动声色：“没想到娜塔莎同志对清代词人也有涉猎。那想必，您对宋词的了解，一定更深了。”
“当然。”娜塔莎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我最喜欢的，是苏轼。他的词，豪放、豁达，充满了人生的哲理。‘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何等的气魄！”
“说得好。”林卫国点了点头，“不过，我个人认为，苏轼最精妙的，不是他的豪放词，而是一些看似平淡，却蕴含着无尽禅理的句子。”
“哦？愿闻其详。”娜塔莎的兴趣，似乎被完全勾了起来。
林卫国看着她那双充满“求知欲”的蓝眼睛，缓缓说道：“比如那句，‘人间有味是清欢’。”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娜塔莎的反应。
娜塔莎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显然，这句词对她来说，有些超纲了。她可以背诵那些最着名的句子，但要理解这种更深层次的文化意境，就没那么容易了。
林卫国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再比如，另一位宋代词人，辛弃疾，他有一句词，我个人非常喜欢。”
他端起酒杯，送到唇边，目光却穿过娜塔莎的肩膀，看向了宴会厅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正假装在和别人聊天，但视线却一直有意无意地瞟向这里。
那是娜塔莎的接头人，或者说，是她的饲养员。
林卫国嘴角微微一勾，用一种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娜塔莎听清，却又不会显得突兀的声音，用中文念道：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念完，他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娜塔莎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她不是傻子。她瞬间就明白了林卫国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他不是在跟她讨论诗词！
他是在告诉她：别演了。你费尽心机地在我身边“众里寻他千百度”，而你的目标，早就“蓦然回首”，看穿了你，甚至看穿了你背后，那个躲在“灯火阑珊处”的上线！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这是赤裸裸的明示！
娜塔莎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到了天灵盖。
她引以为傲的伪装，在这个年轻的中国男人面前，被撕得粉碎，体无完肤。
她引以为傲的专业能力，变成了一个笑话。
她想说点什么，来挽回一点颜面，却发现自己的喉咙，象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那双美丽的蓝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惊慌和恐惧。
“娜塔莎同志，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林卫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关切地问道。
“我……我有点不舒服，先失陪了。”
娜塔莎几乎是落荒而逃。她不敢再看林卫国一眼，端着酒杯，匆匆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林卫国看着她仓皇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那个角落里，同样脸色大变的西装男人，心中冷笑。
美人计？克格勃的“燕子”？
在我这儿，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他转过身，发现刘振东和孙建军，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他们刚才，目睹了整个过程。
“卫国，刚才那个女人……”刘振东的表情，有些凝重。
“克格勃的‘燕子’。”林卫国淡淡地说道。
孙建军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刚才还觉得那个娜塔莎谈吐不凡，对林卫国颇有好感，没想到竟然是敌人的糖衣炮弹。他不禁感到一阵后怕，如果换做是自己，恐怕早就着了道了。
“你……你是怎么应对的？”孙建军忍不住问道。
林卫国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只是端起一杯新的酒，遥遥地向着宴会厅的某个角落，举了举。
那里，空无一人。
但林卫国知道，在某个房间里，一定有人，正通过针孔摄象头，将这里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这个动作，就是做给他们看的。
一个无声的宣告：你们的把戏，我看穿了。还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
我，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