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京城西郊机场。
一架银白色的伊尔-18客机，静静地停在停机坪上。深秋的寒风，吹得停机坪上的红旗猎猎作响。
刘振东率领的代表团一行人，在与前来送行的王稼祥等人告别后，依次登上了舷梯。
林卫国走在队伍的中间，他只带了一个简单的手提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和厚厚的笔记本。
“卫国，到了那边，万事小心。”王稼祥在登机前，特意拉住他，低声嘱咐道，“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整个苏欧司，整个外交部，整个国家，都是你的后盾！”
“我明白，司长。”林卫国重重地点了点头。
飞机起飞，穿过云层，朝着西北方向，向着那座冰冷而庞大的红色帝国心脏飞去。
经过漫长的飞行，飞机终于在莫斯科的谢列梅捷沃机场降落。
宕机舱门打开的瞬间，一股夹杂着雪花的寒风，猛地灌了进来，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城市，让远处的那些斯大林式建筑，看上去象一头头蛰伏的钢铁巨兽。
这就是莫斯科。风暴的中心。
林卫国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他能感觉到，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紧张和压抑的味道。
舷梯下，苏大哥外交部的一位副司长，带着几名官员，已经等在了那里。为首的那个俄国人，名叫巴甫洛夫，一脸公式化的笑容，但眼神里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和傲慢。
“欢迎来到莫斯科，刘副部长同志。”巴甫洛夫上前，和刘振东握了握手，说的是一口流利的中文。
“谢谢你，巴甫洛夫同志。”刘振东不冷不热地回应。
简单的寒喧之后，代表团被引导着上了一辆黑色的海鸥牌轿车和一辆随行的小巴。
林卫国和刘振东、孙建军等人，被安排在了轿车上。司机是一个看起来很憨厚的中年男人，脸上带着淳朴的笑容。
车子激活后，司机一边开车，一边用一种带着浓重乌克兰口音的俄语，热情地介绍着窗外的景色。
“……看呐，同志们，那是莫斯科大学，我们最伟大的建筑！我们苏大哥的年轻人，都以能在这里读书为荣！”
刘振东和孙建军都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他们都懂俄语，但并不想和一个司机多说什么。
林卫国则安静地听着，他从这个司机的口音、用词，甚至是一些语法上的小错误，瞬间就判断出了对方的来路。
克格勃。
这是一个伪装得很好的试探。用一个看似热情、淳朴的“外地司机”，说着一口不标准的俄语，来麻痹代表团的警剔心。如果翻译的水平不够，很可能会听得一知半解，甚至会出错。而如果翻译过于紧张，表现出“我听懂了你在试探我”的姿态，那又落了下乘。
就在这时，那个司机仿佛不经意地，说了一句非常地道的乌克兰俚语。
“我们这儿啊，不象你们中国，地大物博。我们是‘一贫如洗’，但我们心里富足！”
字面意思是“像铃鼓一样光溜溜”，是乌克兰地区形容“一贫如洗”的土话。非常生僻，别说外国人，就是很多莫斯科本地的俄国人，都未必听得懂。
他说完，还通过后视镜，意味深长地瞥了林卫国一眼。
坐在旁边的孙建军，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听懂了前面的话，但这句俚语，他完全没听过，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正想开口问，却被刘振东一个眼神制止了。
刘振东也不懂，但他选择相信林卫国。
只见林卫国笑了笑，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的试探。他用一种闲聊的语气，同样以一口标准的、不带任何口音的莫斯科俄语，慢悠悠地回了一句：
查找田野里的风，这是一句同样古老而生僻的俄罗斯谚语，意思是“做徒劳无功的事情”，或者“白费力气”。
林卫国这句话，一语双关。
表面上，是在客气地回应司机，说他太谦虚了，跟那些无所事事的人比，你的工作很让人羡慕。
但内里，却是在用对方根本想不到的方式，进行了一次凌厉至极的反击。
他用一句更古老、更俄罗斯本土的谚语，告诉对方：你用乌克兰土话来试探我，这种行为，本身就是“白费力气”。
后视镜里，那个司机脸上的淳朴笑容，瞬间僵硬了。
他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缩了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手，也下意识地攥紧了。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那职业特工的本能反应，已经彻底暴露了他。
他沉默了。
足足过了半分多钟，他才重新开口，但声音已经完全变了。之前那股子热情和乡土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标准、刻板、没有任何感情的莫斯科官方腔调。
“前面就是我们为代表团安排的列宁格勒宾馆。”
他再也没有多说一个字。
车厢里，刘振东和孙建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深深的震撼。
他们虽然没有完全听懂林卫国那句谚语的全部深意，但他们看到了那个克格勃特工的反应。
仅仅用一句话，就让一个伪装得天衣无缝的克格勃探子，当场破防，缴械投降。
这是何等恐怖的语言功力和心理素质！
孙建军的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他现在才真正明白，自己之前在会议室里对林卫国的挑衅，是多么的可笑和不自量力。那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较量。
刘振东的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原以为，林卫国只是个战略分析能力超强的“天才”。现在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他。
这个年轻人，在面对面的交锋中，同样是一把最锋利的尖刀！
车子抵达了宾馆。代表团被安排在了一个相对独立的楼层，到处都可以看到神情严肃、体格健壮的“服务人员”。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已经进入了一座被严密监控的牢笼。
进入房间后，刘振东立刻召集了内核成员开一个短会。
“情况大家都看到了。”刘振东的表情很严肃，“从现在起，我们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在苏大哥人的监视之下。所有同志，务必保持高度警剔。”
他看了一眼林卫国，问道：“卫国，刚才在车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卫国便将那场无声的语言交锋，简单地解释了一遍。
听完之后，包括孙建军在内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小子！”刘振东忍不住赞叹道，“你这一下，算是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我们这次来的人里，有高人！”
“刘副部长，这恐怕不止是下马威。”林卫国摇了摇头，表情凝重地说道，“这更象是一道‘开胃菜’。”
“开胃菜？”
“是的。”林卫国分析道，“他们用这种看似随意的语言试探，来评估我们翻译人员的水平。如果我们的翻译水平不行，那么在明天正式的谈判桌上，他们就会大胆地使用各种语言陷阱、俚语和黑话，来误导我们，甚至羞辱我们。”
“而现在，我们破解了他们的第一招。这会让他们重新评估我们的实力。我猜，他们明天，会拿出更刁钻、更阴险的招数来对付我们。”
林卫国的话，让刚刚有些放松的众人，心又提了起来。
是啊，这才是第一天，第一回合。
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刘振东点了点头，沉声道：“说得对。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今天晚上，大家早点休息，养精蓄锐。明天，将是一场恶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