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的小风波,以赵凯的彻底“社死”而告终。
从那天起,他在宿舍里就变得格外安静,再也不敢在林卫国面前摆什么干部子弟的谱了。看到林卫国,他都下意识地躲着走,生怕林卫国再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他听不懂的“鸟语”。
林卫国也懒得理他,对他来说,这只是大学生活里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经过几天的开学教育和适应期后,专业课正式开始了。
林卫国他们英语系的第一堂专业必修课,就是大名鼎鼎的《翻译理论与实践》。而这门课的主讲教授,更是北外的一块金字招牌——吴文瀚。
吴文瀚教授,年近六旬,是国内翻译界的泰斗级人物。据说他年轻时留学欧洲,精通英、法、德等多国语言,曾为国家领导人担任过翻译,学术水平和地位都极高。
他的课,在北外是出了名的难上,也是出了名的严格。能被他看上眼的学生,凤毛麟角。
上课铃响,一个身穿灰色中山装,头发花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瘦,表情严肃的老者,拿着一个陈旧的讲义夹,准时走进了阶梯教室。
他一出现,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正襟危坐,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就是吴文瀚教授的气场。
“我叫吴文瀚,教你们《翻译理论与实践》。”他开口了,声音不大,但中气十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在我这里,没有侥幸,没有投机取巧。你们既然选择了外语,选择了翻译,就要做好一辈子坐冷板凳,啃硬骨头的准备。”
简单的开场白后,他直接切入了正题。
“今天第一堂课,我们不讲那些空洞的理论。我先让大家看一句话。”
他转过身,用粉笔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五个大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所有学生都愣了一下。这不是《诗经》里的名句吗?吴教授写这个干什么?
吴文瀚写完,转过身,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台下的学生们。“这句话,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认识。现在,我给你们十分钟时间,把它翻译成英文。谁翻译得好,我这门课的平时分,直接给满分。”
话音一落,台下顿时一阵骚动。
平时分满分!这个诱惑可太大了!
所有学生都立刻埋头,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起来。
林卫国看着黑板上的五个字,嘴角微微上扬。
有意思。
这位吴教授,果然名不虚传。第一堂课,就拿出这么一个看似简单,实则极难的题目。
“关关雎鸠”,难的不是字面意思,而是它背后蕴含的文化意象、音韵之美和在中国文学史中的特殊地位。这几乎是所有翻译难题的缩影。
十分钟很快过去。
“时间到。有谁愿意把自己的翻译,拿出来分享一下?”吴文瀚问道。
教室里一片寂静。大家虽然都写了,但谁也没信心在吴教授面前班门弄斧。
吴文瀚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他也不生气,只是随便点了一个坐在前排的女生。
那女生紧张地站起来,脸都红了,用蚊子般的声音念出了自己的翻译
这个翻译,基本就是字面直译,把“雎鸠”翻译成了水鸟。
吴文瀚听完,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让她坐下。然后又点了另一个人。
这个学生显然查了字典,知道“雎鸠”是一种叫的鱼鹰。
接下来,又有几个学生被点名,翻译大同小异,都是在字面意思上打转。
等七八个学生回答完毕后,吴文瀚才缓缓开口。
“水鸟?鱼鹰?”他冷笑一声,“你们觉得,一个英国人,或者一个美国人,看到‘osprey’这个词,他能联想到什么?他能联想到爱情的忠贞不渝吗?他能体会到‘窈窕淑女,君子好求’那种求之不得的思慕之情吗?”
“他不能!”吴文瀚的声音陡然提高,“在他眼里,osprey就是一种会抓鱼的猛禽!你们的翻译,把原诗最内核的文化内函,丢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了一副干巴巴的骨架!这是翻译吗?不!这是对我们自己文化的背叛!”
一番话说得台下的学生们面红耳赤,一个个都低下了头。
吴文瀚看着他们的反应,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旧严肃:“我今天拿出这句话,就是要告诉你们一个道理。翻译,从来不是简单的语言转换。它背后是文化、是历史、是整个民族的思维方式。有些东西,是根植于我们血脉里的,是西方文化里完全没有映射物的。所以,这句话,在我看来,几乎是‘不可译’的。任何试图用英文去完全再现它神韵的努力,都是徒劳的。”
他这番“不可译论”,掷地有声,带着一种权威的结论性。
台下的学生们都露出了恍然大悟又深以为然的表情。是啊,吴教授说得太有道理了!我们中国的文化博大精深,岂是那浅薄的英文所能表达的?
整个教室里,所有人都被吴教授的学识和理论所折服。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从教室的后排响了起来。
“吴教授,恕我直言,我不同意您的‘不可译论’。”
唰!
一瞬间,整个阶梯教室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声音的来源。
只见在教室的角落里,一个面容清秀的男生,缓缓地举起了手。
正是林卫国。
吴文瀚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他当了一辈子老师,还从来没有一个大一新生,敢在他的第一堂课上,就公开反驳他的观点。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锐利,盯着林卫国,沉声问道:“哦?你不同意?那你说说,你有什么高见?”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场即将到来的,新生与泰斗之间的硬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