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风雨灌入,门侧案上的粗瓷碗被吹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大郎你个杀才,睡觉也不关好门。”
睡眠较浅,住在隔间外头的吴顺被冷风一激,打了个寒颤,嘴里骂骂咧咧的起身跳下榻,赤着脚去扶那扇被风吹得摇晃的门板。
黑暗中许构看不清来人的身形。
不过他也不在乎,打蛇不死,自遗其害,他不可能只杀吴进禄一人,而把吴顺这个后患留给芸娘。
若易地而处他是吴顺,别人杀了他的独子他会善罢甘休吗。
既然如此,还不如送他们父子一起上路,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没有任何的迟疑,吴顺迷迷糊糊弯腰抵门的刹那,许构从阴影中暴起,匕首狠狠扎向他的后心。
“呃啊。”
吴顺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这一刀并未能立刻致命,他身体猛地一挺:“大郎,有歹……”
许构眼中凶光迸射,岂容他喊出第二声?
他一步踏前,左手从后面死死捂住吴顺的嘴,将他的惨叫声闷在掌中,右手握着短匕,朝着对方的后背、腰肋,疯狂地连续捅刺。
刀锋撕裂皮肉撞击骨骼的沉闷声响,混杂着风雨声,成为这黑暗里唯一的旋律。
温热的血液不断喷溅,直到吴顺彻底没了声息。
“耶耶!”
里屋的吴进禄已被惊醒,听到父亲戛然而止的惨叫,他是又惊又怒。
他摸索着想去点燃油灯寻个趁手的家伙,可火苗刚一燃起瞬间就被倒灌的风雨扑灭。
黑暗,令人绝望的黑暗。
吴进禄心急如焚,黑暗中,他只能胡乱摸索,直到摸到一节平日里用来撑窗户的长竹杆,他这才壮着胆子冲出来。
而此时,已经手刃了吴顺、浑身浴血的许构,也迎面闯了进来。
两人在门口几乎撞个满怀。
恰在此处,远方闪过一道电光。
借着一刹那的光亮,吴进禄模糊地看到了一个黑影,看到了对方脸上、身上暗红发黑的淋漓液体,更看到了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父亲。
“啊啊啊,我杀了你……”
丧父之痛与极致的恐惧瞬间转化为狂暴的怒气,他抡圆了竹杆,朝着许构所在的位置猛砸下来。
许构听见恶风,侧身急躲。
竹杆带着千钧之力,擦着他的耳畔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但吴进禄的反应也不慢,一击落空,他就向后退了一步,将手中竹杆舞成圆,许构的这一记直刺非但没有刺到他,反而手中匕首差点被扫飞。
随即两人就陷入到了一种诡异的对峙当中,象是击剑比赛那样。
吴进禄仗着兵器之长,双手紧握竹杆,在黑暗中不断前捅、戳刺。
这狭小的空间限制了挥砍,却让简单的直刺变得极具威胁。
许构几次想欺近,胸口、肩胛都被杆头狠狠戳中,虽不致命,却也感受到阵阵闷痛,呼吸一窒。
不行,不能久拖!
许构心一横,在又一次杆头刺来时,不闪不避,用左臂硬生生夹住杆头,同时身体就着前冲的势头向下一蹲,一个狼狈却有效的团身前滚,直扑吴进禄下盘。
吴进禄惊呼一声,还想抽回竹杆,却已然来不及。
他只觉右腿一凉,随即剧痛传来,已然是被匕首划开一道血口。
他痛呼着后退,脚下却一滑,原来是赤着的脚踩中了先前摔碎的粗瓷碗碎片,剧烈的刺痛从脚底传来,令他身形顿时一歪。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许构猛然跃起,合身撞上。
“嘭!”
腿部受伤、脚下打滑的吴进禄站立不稳,被这蛮牛般的冲撞直接顶翻在地。
许构顺势欺身而上,膝盖死死顶住他的胸腹,右手持刃猛地向前一送。
“噗!”匕首狠狠扎进了吴进禄腰腹侧方。
“呃啊——!”吴进禄痛得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恐怖的力量。
他两只粗壮的手臂如同铁箍,死死箍住了许构持刀的右臂,指甲深深嵌进皮肉里,任凭许构如何发力,匕首都难以再进半分,反而被对方生生从体内拔出了一截。
一场更为凶险、纯粹的匕首争夺战,在方寸之间展开。
两人滚倒在地,双腿互相绞缠,所有力气都凝聚在那只握着匕首的手上。
吴进禄身强力壮,试图将刀尖转向许构;许构则凭借一股狠劲和匕首方向掌控上更好使力,死死对抗。
在疯狂的角力中,有那么一瞬吴进禄猛地一拧身,竟暂时夺过了匕首的控制权,朝着许构的肩窝狠狠一扎。
“嘶……”锋刃入肉,许构倒抽一口冷气,剧痛几乎让他手臂脱力。
吴进禄还想再刺,许构的左臂已然缠上,再次死死抵住他的手腕。
力量的平衡被再次打破,匕首在两人之间颤斗、滑动,偶尔在对方身上留下不深不浅的伤口。
但吴进禄凭借蛮力,很快又一次将匕首刺入许构另一侧的肩膀。
鲜血从两人身上多处伤口不断涌出,混合在一起,在地面洇开大片粘稠的暗红。
体力随着血液在飞速流逝。
但吴进禄显然受伤更重,失血更多,他的喘息声越来越重,也越来越急促。
而最直观的是他箍住许构手臂的力量开始一丝丝减弱。
许构敏锐地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
他眼中凶光爆射,做出了一个最原始也最决绝的动作。
他猛地低下头,张开嘴,狠狠咬在了吴进禄死死抓着他手臂的拇指根部。
“咔嚓。”骨裂声混合着吴进禄痛彻心扉的惨叫,在黑暗中响起。
那铁箍般的手,终于松开了。
就是现在。
许构的右手瞬间重获自由。
他没有丝毫停顿,握住那柄沾满了两人鲜血的匕首,朝着吴进禄暴露出的心口,用尽最后的气力,狠狠扎了下去。
“噗!”
一刀!
两刀!
吴进禄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双眼圆瞪,充满了不甘与恐惧。
许构并未停下,他拔出匕首,又朝着对方的咽喉,连续猛刺三刀。
“噗!噗!噗!”
直到身下的躯体彻底瘫软,再无一丝声息。
许构从他身上滚落,四仰八叉地瘫倒在粘稠的血泊中,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喘息。
直到此刻,那被生死搏杀压制的恐惧、疲惫与剧痛才涌来,两个肩膀的血洞火辣辣地疼,胸前被竹杆戳中的地方肿胀发麻。
他挣扎著,用未受伤的右臂支撑起身体,跟跄走到门边,将那扇在风雨中吱呀作响的门板死死关上,阻隔了外界的凄风冷雨。
狭小的空间内,黑暗与死寂再次降临,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声音。
他摸索着,找到了火石和那盏之前被风吹灭的油灯。
“嚓!”
微弱的火苗亮起,驱散了一隅黑暗,也照亮了这间如同炼狱的屠场。
两具尸首以扭曲的姿势倒卧,鲜血几乎浸透了每一寸地面。
许构面无表情地蹲下身,伸出右手食指,蘸满了吴进禄胸前仍在汩汩流淌的温热鲜血。
他走到一面还算干净的土墙前,以指代笔,以血为墨,一笔一划,重重地写下四行狰狞的诗句。
曾慕春风满洛都,今嗤朱紫尽浊污。
愿借黄王甲兵利,重绘人间山河图。
写罢,他吹灭油灯,又轻轻的合上门,大步流星跨出院中。
“结束了。”
在浓重的血腥与风雨的馀味中,他喃喃道:“也开始了。”
是的,许狗儿的十六年结束了。
而斩断枷锁的他,从今往后,不会再是许狗儿,而是穿越者——许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