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贪墨(1 / 1)

休沐结束,许构正式搬进了厩院边上一间狭小却独立的耳房

四壁箫条,仅有一榻一席,但能拥有这方寸私密之地,已是从前趴在通铺上不敢想象的待遇。

然而,这看似提升的处境,却也好似将他置于一座孤岛,四周是愈发汹涌,带着嫉妒与恶意的暗流。

清晨,厩院中人影幢幢。

例行的活计分配后,许构正准备去照料照夜狮,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叫住了他。

“狗儿。”

刘进丰站在院中光影交错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十几个正在忙碌或假装忙碌的圉人清淅听见。

“等急了吧?知院许你的赏赐,总算是下来了。”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从身后小厮手中取过一个小布包,在掌心掂了掂。

零散的铜钱碰撞声,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

许构停下脚步,他心知肚明这赏赐绝不会顺利的到他手上,面上却波澜不惊,微微躬身:“有劳院头费心。”

刘进丰将布包递过来,动作带着施舍般的缓慢:“喏,你的赏钱,收好了。

往后专心伺候好郎君的爱马,才是你的立身之本,莫要因为立了点微末功劳便失了本分。”

许构接过布包,入手的分量轻飘飘的,他心一沉。

打开一看,里面果然只有寥寥几百文开元通宝(会昌开元),与他应得的五贯钱相差天渊。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的质询道:“院头,知院当众言明,赏钱五贯,细绢一匹,这数目是不是差的有点多,还有那匹细绢……”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马匹不安地踏着蹄子,所有或明或暗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看戏的兴奋。

刘进丰象是早就在等这一刻,闻言非但不慌,反而嗤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委屈。

“是差得有点多,但此中颇有缘由,你切莫以为是我刘进丰从中作梗,昧下了你的好处。”

他不给许构插话的机会,竹筒倒豆子般接着道:“先说那一匹细绢,那是顶好的吴绢,质地细密,光滑如冰,穿在你一个整日和粪草牲口打交道的圉人身上算是怎么回事,平白糟塌好东西不说,还惹人笑话,丢了主家的颜面。

且你还尚未婚配,那匹绢就先存在我这儿,等你日后成家立业,到了嫁娶的时候,我自然会原封不动的拿出来与你。”

他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仿佛全是替许构考量。

话至此处他顿了顿,环视一圈那些竖起耳朵听的圉人,尤其重点看了看那几个刚挨完鞭子、此刻正阴阳怪气冷笑的。

“再说这赏钱,前几日因你之故,累得院中数码同役无辜受刑、皮开肉绽,这延医问药、调养身子的费用,不从你的赏钱中来出?

难道要他们自个儿承担?

我身为一院主事,若对此不闻不问,岂非寒了众人的心,这笔钱,便是用于此了。

念在你救治马匹亦有微功,特留下这五百文与你,已是格外公允。

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厩院上下和睦,狗儿,你要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啊。”

他一番话说完,那几个挨过鞭子的圉人立刻如同得了信号,纷纷出声附和鼓噪起来。

“院头处事公道!”

“狗儿,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要是和我们算这个帐,那咱们哥儿也要和你算你害这么多人吃挂落的帐。”

一股混杂着屈辱与暴怒的火焰猛地窜起,灼烧着许构的四肢百骸。

他愤怒,他们竟是是非不分到了这种地步。

也能想像出刘进丰是如何得意地将那四贯多钱和那匹细绢纳入私囊。

怒意,在心底疯狂蔓延。

他死死地低下头,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眼中翻涌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气。

肩膀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微微颤斗。

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是一片近乎麻木的顺从:

“小的,谢过院头……如此周全的体恤。”

他刻意在周全二字上微微停顿,而后带着一种刻意拉长,近乎咏叹的调子道:“院头日理万机,还要为小的保管绢帛,实在是……受累得紧,小的思来想去,心中实在难安……”

刘进丰正志得意满,闻言眉头一拧,脸上那点假笑瞬间收起,他以为许构要撕破脸皮,将东西讨要回去,声音顿时冷了下来,带着威胁:“你待怎样?”

他往前踏了半步,试图用气势压服。

许构却仿佛没感受到他的怒意,依旧低着头:“小人岂敢让管事继续受累。

既然那细绢于小人身份不搭,不大合用,放着也是可惜,不如请院头做主,将那匹细绢,为小人换成几匹……厚实耐穿的麻布便是,小人整日劳作,麻布更合用些。”

此言一出,不仅刘进丰一愣,连周围竖着耳朵听的圉人也有些意外。

一匹上好的吴绢,在市面上换十匹上好的麻布都绰绰有馀,这小子是傻了吗?

不过话说回来,谁都知道刘进丰所言的替他保管是托词,若能换几匹麻布回来总比让刘进丰白白占了便宜强。

刘进丰眼珠一转,心下迅速权衡。

细绢他自然是想吞下的,但若一点不给,逼得这愣头青真豁出去闹,面上须不好看。

用区区几匹不值钱的麻布打发掉这个尾巴,既能堵住旁人的嘴,自己同样能白得大半匹细绢的好处,倒也不亏。

“哼,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想到此节,刘进丰脸色稍霁,故作大方地挥挥手:“也罢,便依你,一匹细绢,换你两匹粗布,足够你做几身结实衣裳了。”

许构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直直地看向刘进丰,里面没有了之前的麻木,而是带着一种平静却坚定的力量,缓缓摇头:“三匹,小的虽愚钝,但也知两匹麻布换一匹绢布太不公允。”

刘进丰脸色一沉:“狗儿,你可莫要贪得无厌。”

“三匹。”许构重复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他需要这三匹厚实的麻布,其实并不是为了做衣服,而是为了胸中的某个谋划铺路。

三匹是底线。

刘进丰脸色终于难看起来,这小子竟敢跟他讨价还价。

他盯着许构,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但看到对方暗藏锋芒的眼神,又想到许知节之前对这小子赏识,终究把呵斥的话咽了回去。

这小子,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权衡利弊,为了大半匹细绢的巨利,犯不着此刻把这小子逼到绝境,进而惹出什么乱子来。

“……哼!”刘进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象是吃了多大的亏一般。

“三匹就三匹,狗儿,这做人哪,要知足,若是不知足,很容易摔跟头。”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随即不耐烦地挥手:“还不快去干活,照夜狮若有差池,小心你的皮。”

人群在压抑的议论和复杂的目光中缓缓散去。

许构独自站在原地,手中那五百文钱冰冷而沉重。

他没有立刻离开,胸膛中压抑的怒火如熔岩般翻涌。

但他知道,此刻的爆发毫无意义。

与刘进丰正面冲突,没有任何意义且会打乱他的大计。

退而求其次,换来三匹对他后续计划至关重要的粗布,已是当下最有利的结果。

他强行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压入心底最深处,转化为更加冰冷的理智,转身大步走向照夜狮。

这匹神骏的白马感受到他的气息,亲昵地凑过头来。

许构一把抱住它的脖颈,将脸埋进它的鬃毛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片刻后,他直起身,眼神已恢复清明与坚定。

“小白。”

他低声喃喃,拿起刷子,开始为它梳理毛发,动作轻柔而专注:“你会跟我走的,对吗?”

照夜狮舒服地打着响鼻,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臂,仿佛听懂了他的话。

“再忍耐些时日”许构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象是在对马说,又象是在对自己宣誓:“到时候,由他们决定我们站在哪一边,好吗?”

他与照夜狮额头相抵,感受着彼此温热的呼吸。

夕阳的馀晖将厩院染上一层昏黄,一人一马的身影在光晕中显得格外宁静,却又仿佛蕴藏着即将破土而出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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