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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胡女帐下歌尤舞,匈奴鲜卑齐出阵。(1 / 1)

翌日晚,晋阳王氏宅邸灯火煌煌。

比起甄府的玉质清华,王氏府邸尽显晋地百年豪门的端凝厚重。

王氏家主王柔年轻正盛,居中主坐。

左手边雁门太守郭縕,年约二十许,面容刚毅。

王泽年纪更小,方满二十就已经混到了一方边郡太守的位子上。

虽说这也有代郡去年新败,边郡无人敢去的因素,可家族门第和姻亲乡党的助力,也不可谓不深。

加上王家人世代通胡,给胡人打声招呼,代郡八成就不会被抄掠。

这几人皆是趁著沐假时节,回乡祝寿,动静闹得不小。

与刘备初到河东所见的董卓那偽装的“清廉”不同,王、郭、令狐三家身上带著真正的边塞气息和区域顶级世家的自负。

使匈奴中郎將王柔端坐如松,其人身形精悍,面庞如刀劈斧削般稜角分明,唇上留著整齐的短髭,双目狭长,开闔之间精光內敛。

他话语不多,却自有一股掌控全局的威严,显然长期主持复杂凶险的南匈奴事务,养成了他如狐似狼的城府与气度。

王允,与他是远亲,与王柔还都是受党人郭林宗举荐而扬名士林,算是同门了。

此番王柔之母过六十大寿,王允自然得来庆贺。

“王君,刘玄德来了。”

但听闻刘备是奉命北上击胡,王柔自然是留了个心眼了。

“盯著他,稍后我亲自去会会。”

宴席开始,门前车马不绝,各方豪杰络绎不绝,依次前来送上贺礼。

晋阳王氏的府邸,彻底笼罩在盛大的喜庆氛围之中。

朱漆大门洞开,高悬的“寿”字灯笼在风中明晃晃跳跃著。

院內落叶早已扫净,铺著崭新的彩纹毛织地毯,直通中央那座恢弘的正堂。

刘备甫一步入寿堂,仿佛置身於另一种时空。

外界的风刀霜剑被重檐和厚厚的锦缎帘幕隔绝,暖意裹挟著浓烈的酒香、肉香、脂粉香、以及无数种名贵香料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厅中宾客如云,衣冠满座。

并州本地的太守、都尉、豪商巨贾、名流雅士济济一堂,更有邻近州郡派来的特使,屋中充斥著繁复的礼节寒暄与热络的奉承笑语。

丝竹之声似水波般流淌,屏风后隱藏的庞大乐队正吹奏著喜庆雍容的雅乐。

案几之上,珍饈如山海般层层堆叠,烤得油亮酥脆的整只羔羊臥於青玉盘中,银盆里则浸泡著肥美的黄河鲤鱼,西域传来的葡萄酒盛在巨大的胡瓶內,琥珀色的液体在烛光下流淌著诱惑的光泽。

更有许多刘备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奇珍,在鏤雕精细的金盘中闪烁著奇异的光彩。

简雍嘖嘖称奇。

“玄德,咱们这可算是乡下进城了。”

刘备頜首,两侧的官员和豪强大姓个个穿著整齐的白色袍服,陆续门口报上贺礼。

简雍不解道:“他们怎么都穿白衣啊?”

刘备嘘了一声:“九和时节,君服白色,秋季五行属金,就得穿白。

“晋地风俗也与他地不同,春秋时,晋人便以黑为国丧服,白是吉色。”

简雍恍然大悟。

东汉贵族圈子,一年要准备五色服,对应四季五行,尤其是重大场合,是绝对不能穿错顏色的。

刘备穿了一身絳衣大冠,简雍则是褚黄色袍服,都不合礼数。

二人临了去商铺里换了一身白色的行头,回到府门前时,天色將晚。

各方宾客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刘备问道:“能开夜宴,晋阳不宵禁吗?”

简雍摇头:“宵禁?在这是不存在的,今天王府大寿,王柔一句话,整个晋阳城都得给他灯通明。”

“原因么,倒也很简单,晋阳不仅是太原郡治,还是并州州治。那并州刺史张懿是个外地人,来了太原还得靠王家人帮衬才能站稳脚跟。”

“太原太守呢,就是那位在熹平六年和田宴、夏育一起被打得全军覆没的前任使匈奴中郎將臧旻。”

“有钱就是好使,把边塞毁了,还能塞钱给宦官求活路—没多久又出来当两千石咯。”

刘备頜首,他缓缓走入席间。

席上的主位安排的都是两千石级別的高官。

西河太守邢纪、云中太守欒贺、雁门太守郭縕这些个人,刘备不怎么熟悉。

但有几个人,是刘备的老相识。

唉,那跟他一起对策为议郎的安定皇甫嵩,不是刚出任并州刺史部的上郡太守了吗?

这老头真是哪有党人就往哪钻啊可惜郭林宗已经死了,要不然说不定也能提携提携他。

还有一个令刘备眼熟的人是定襄郡都尉徐荣。

要不然怎么说这些人升官快呢,除了自身本事確实大以外,走到哪都会经营人脉,实在是太想进步了!

还没等刘备与他们打招呼呢。

少倾。

一队身姿窈窕的舞姬,隨著胡乐的骤然转变翩然旋入厅心。

这不再是方才演奏的雅乐,而是节奏明快、带著异域风情的羯鼓与箜篌。

舞姬纤细的腰肢如同灵蛇,玉足踏著狂野繁复的节拍,在地毯上飞旋、腾挪、折腰!

色彩艷丽的舞衣在高速旋转中似化作一团流动的火焰,金铃缠绕的足踝踢踏著令人血脉賁张的鼓点。

明媚的眼波流转顾盼,大胆而勾魂摄魄,瞬间將宴席的奢靡推向了高潮。

喝彩声、击掌声轰然爆发!

未待胡旋的魅影退去,另一侧又响起清脆的铜锣声。

几个身著彩衣、面目涂得五彩斑斕的伶人连翻著跟头窜出来。

滑稽的扮相、夸张的动作、插科打浑的俳语,引得满堂鬨笑。

席间自有歌者献唱。

有曼妙女子怀抱琵琶,浅吟低唱新谱的乐府雅词,颂扬王氏德行,亦有高亢激越的高音,引吭高歌塞外的豪迈边曲,引得武將们击箸相和。

山珍海味流水般撤换,僕役如穿蝴蝶般在觥筹交错的人影间穿梭。

酒过三巡,已有豪客微醺。

恭贺王老长寿安康的话此起彼伏,但刘备註意到,王泽与王柔才是寿宴的真正主角,他们成了所有諛辞的中心。

所谓的寿宴啊,其实是为了经营王家的人脉。愿意跟王家合作的自然也会来捧场。

其中就包括西河郡內的南匈奴羌渠单于的长子於扶罗。

王柔作为使匈奴中郎將,自然跟塞內的南匈奴关係匪浅。

南匈奴单于作为东汉的属国诸侯王,是不能公然与官员结交的,否则一顶交通诸侯的帽子扣下来,王家和羌渠就得玩完。

所以,右贤王於扶罗是以个人身份单独参与王家的寿宴,这就说得过去了。

在这片极致的繁华与喧腾之中,刘备被安置在一处视野甚佳的位置。

他平静地饮著樽中清酒,目光偶尔扫过眼前从未经歷过的奢华景象。

胡旋舞女妖嬈的裙裾擦著他的案几而过,那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他面色如常。

俳优扮丑角凑到他面前逗弄,他亦仅报以礼节性的一笑,便转过目光。

他的心神並未完全沉溺於此。

他的视线扫过全场。

主座上,王泽满面春风,八面玲瓏地周旋於宾客之间,他的旁边,王柔依然腰板笔直,如磐石般安坐,唇边噙著一丝笑意。

当舞姬水袖翻飞遮掩眾人目光的剎那,王柔会不经意地向某个角落使个眼色。

“隔壁的厢房已经备好,若有来客不胜酒力,可暂去歇息。“

这也就是秦汉上流社会的待客之道了。

家中的婢子是要迎客的,只不过换了个文雅的说法。

婢子与客人歇息时,还会去想尽方法灌酒套话,最终被酒色迷心,抓住把柄的,不在少数——

袁绍一辈子被袁术骂作婢养的,就是诞生在这样的环境下。

“不知这王柔从哪搞来的这么多漂亮的胡姬———確实看得人心痒痒啊。”

简雍搔了搔手肘,目不转睛。

“玄德——我吃坏肚子了,要不先离开一趟。”

刘备这回按住了简雍的手。

“一遇事儿就没个正形,別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你待在这,哪也不许。”

简雍喝了口闷酒,看著白的腰肢,眼睛都不带动了。

到是刘备时刻注意著宴席上的胡人们。

除了这些胡女以外,还有几个身著短打、气度精悍的胡人男子,他们低声向身旁衣饰豪奢的宾客密谈著什么。

言辞间用的都是胡语。

刘备纵然长著顺风耳也听不真切。

“早知道该把阎柔带上的。”

刘备记下了那几个词语,悄然写在木牘上。

正待此时,徐荣瞧见了宴席间的刘备,他悄然离席,来到了刘备身后,轻轻拍了拍刘备肩膀,把他嚇得不轻。

“玄德,巧啊,你竟也来了并州。”

刘备回首,连忙將他拉到坐榻上。

“徐都尉,那几个胡人你认识吗?”

徐荣扭头瞥了一眼:“认识啊,云中郡的保塞鲜卑。”

汉朝经常在边境上招抚胡人部落,愿意为汉人守塞的,便被称为保塞。

帝国北边多是保塞羌、保塞匈奴、保塞鲜卑、保塞乌丸,这些人构建了边军主力。

张奐当年担任护匈奴中郎將时,一口气招揽了二十万胡人归汉,其中大部分都在并州。

听闻这些,刘备又问道:“这些保塞鲜卑说了什么,你听得懂吗?”

徐荣点头:“有些听得懂。”

“似乎涉及战马、铜料等字眼,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

徐荣说这话时,对方正好投来目光,刘备下意识举起羽殤与徐荣敘旧,这才蒙过去。

交易隱於觥筹之下,权谋藏於欢庆之中。

对方继续说了两句,很快就离开了。

看著刘备警惕的神情,徐荣不解道:“玄德,怎么了,他们有什么问题?”

刘备摇头,他尚不清楚。

只是这两个字眼,確实关乎重大。

按照歷史线,战马么,价格在明年就会被鲜卑人炒起来,京都一匹马会高达两百万钱。

除了擅石槐故意封锁边塞,不让汉地获取马匹以外,大豪强大商人也会从中作梗,抬高马价。

至於铜今年春天,刘虞给刘备说过,汉灵帝在宫里铸造铜人,搜集天下铜料。

这跟歷史线,刘备入蜀后垄断铜料的手法是一摸一样的。

都是为了铸造新幣。

只不过汉灵帝发行的货幣叫四出五銖,刘备发行的叫直百五銖。

两人的根本目的都是为了解决军费问题。

军费大头无非是两样,打造鎧甲、武器的钱,买战马的钱。

而这钱都得由铜料铸造。

汉代重视铁器,铜料储藏地文献资料不多,春秋战国以来盛產铜矿的中条山地区,在汉代则寂然无闻。

秦汉主要的產铜地有三处,扬州丹阳郡、并州太原郡和益州蜀郡。

方才徐荣所说的那几个字眼,关乎大汉军备命脉,极大引起了刘备了警觉。

可他刚想去追踪那几个胡人,却发现这些人已经消失在胡女的舞蹈中。

追了好远都没看到人影。

宴席上。

郭縕在一侧主宾之位,脸色被酒意熏得微红,正与王柔高谈阔论。

他声音洪亮,言语间依然带著不满,频频提及自己守边之艰险,杯中酒液隨著他微微波动的情绪轻晃。

“要是某有王家的人脉,也不愁胡人寇边了。”

“王兄能否替我美言几句,让西部各部落大人秋后別往我雁门来。”

“五原、朔方、云中、定襄,那么多地方还没占领完,来我雁门作甚?”

“十月后,刺史要来核对政绩,这一关也得王兄帮衬啊。”

“放心,放心,此话好说。某稍后自会与兄长言说。”王泽一面安抚,一面对酒。

王柔则已然半醉,正就著靡靡之音与场中人慷慨激扬。

“嗟乎!远游》云:悲时俗之迫厄兮,愿轻举而远游。观此盛世华宴,何俗之有?”

邢纪则捻须而动,摇头晃脑:

“非也非也!牧民》言:仓廩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王门盛景,正是教化昌明、国运昇平之兆!”

“自將军当了使匈奴中郎將以来,鲜卑主力转向幽州,我并州百姓总算得以安歇了,此当再贺將军一盅!”

他们相互吹捧、引经据典。

王允独自坐在稍远处,默默地夹著面前的菜,听到那几个名士的高论,嘴角似乎微微向下撇了撇,眼神里闪过一丝淡淡的轻蔑,如同在看一群沐猴而冠的牲畜。

酒酣耳热之际,郭縕大约是醉意上头,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端著酒杯,对著王老夫人高座的方向,却又更像是说给全厅宾客听:

“王老寿比南山!王將军孝感天地,吾辈別无所长,唯愿齐心团聚在晋阳王氏麾下,王將军也自当护佑边塞任职的诸位仕途绵长!”

王柔脸上笑意不变,也端起酒杯,声音低沉,压下四周喧譁:

“郭府君言重了。並北安靖,同赖诸君戮力。家母高寿,承蒙各位厚爱。柔代母亲、代晋阳王氏,谢诸位盛情!”

举杯一饮而尽,动作乾脆利落,气度沉雄。

酒宴正浓,又一轮歌舞伎乐准备登场。

唯有王允吃饱喝足,悄然放下酒樽,对著身旁的王泽略一点头示意,便起身离席。

这王允脾气確实大啊。

也难怪,王家兄弟一个是中郎將,一个太守,唯独他还是个郡中主簿了。

在通往迴廊的侧门处,刘备恰好与欲离席的王允迎面相逢。

迴廊冰冷幽暗,隔绝了大堂的喧囂与暖意,秋风呼號声立刻清晰起来。

檐下几盏昏黄的风灯在摇曳。

两个身影在廊下短暂交错。

没有寒暄客套,王允的脚步只顿了一霎。

他的目光如淬过冰的寒铁刮过刘备的侧脸,声音压得极低:

“借个道。”

刘备侧身让开,二人之间没什么可多言语的。

倒是刘备回到坐榻上时,碰见了几名投怀送抱的妖嬈胡女。

王柔在远方撇著刘备,刘备刚一和他双目相对,王柔就把目光收回了。

王泽悄声来到王柔身旁,细声道:

“兄长,这人不好色啊——”

“这世上就没有不好色的人,是你派出的胡姬入不了他的眼!”

“再换一批更漂亮的,灌灌酒,套套话。”

王柔吩咐完这句,就继续笑著与眾多两千石推杯换盏了。

王泽倒是聪明些,再换了两批人去勾引刘备,眼见都无效,乾脆让一胡姬借著倒酒的口实,直接坐入刘备怀中,悄悄给刘备递了一支木牘。

“刘郎坐怀不乱,自是清。”

“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我家主人有请。”

刘备就是在等这个机会。

他当即起身,跟著美貌的胡女入了厢房。

一边的简雍直接看傻了。

你特么不让我去,你自己却忍不住跑进去瀟洒了。

好你个刘玄德!说一套做一套啊!

“草!(种植物)”

“胡怎么都跟著了,哎,给我留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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