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与韩浩秉烛夜谈,直至深夜方休,翌日清晨,长水胡骑正用朝食。
当地百姓为汉军提供了简单的麦饭、胡兵和一些米汤,作为剿贼的补助。
“刘使君早些用饭,用完后,韩某带你们上山。”
张飞又问道:“山上可有野味吗?”
韩浩笑道:“自然是有的。”
与诸將吃完后,全军北进。
有韩浩这位熟知地形的嚮导引路,大军得以穿行於山间捷径,自能寻到些捷径。
韩浩將王屋山的地势娓娓道来,言语生动,仿佛令人身临其境。
他与刘备解释说。
王屋山乃太行支脉,而贼巢所在的析城山又属王屋支脉,山势北陡南缓。
主峰四面峭立如城,中陷如盆,有东西南北四门可入,故得名析城。
此处本属喀斯特地貌,山腰溶洞密布,最大者可纳万人,正是贼眾藏身之所。
每逢官兵进剿,贼人便退守主峰,仗著地势险要、山路复杂,往往让不熟悉地形的官军无功而返:
不熟悉道路的话,很容易还会在山里迷路。
“商汤二十四年大旱。”赶路时韩浩说起一典故。
“汤王曾在此处桑林祈雨,天降甘霖。如今山上桑林犹在,正值桑葚成熟时节。待攻破此山,韩某定请明公尝个新鲜。”
刘备闻言笑道:
“听闻河北之地向来以桑葚充作口粮,今日正好见识一番。”
其实在三国粮食短缺的年月,连袁绍、曹操军中都將桑葚作为军粮,百姓能以此果腹已属不易。
再过些念头,连桑葚都抢不到了。
谈及进军路线,韩浩脑中似乎绘著地图:
“前往析城有两条路:一是经职关沿溪北上。
二是走箕关河谷。后者稍近,但沿途贼寇可能会更多。前者虽远,却可直取主脉,不知刘君意下如何?”
刘备沉吟片刻,眼中闪过锐色:
“睦固伏诛的消息想必已传入山中。若走近路难免打草惊蛇。不如分兵三之一在箕关伴攻,主力绕道职关奇袭后路。”
韩浩点头称善,又提醒道:
“只是山道艰险,林木丛生,马匹难行。”
“无妨。”刘备成竹在胸。
“我军甲械精良,即便没有马匹,只要出其不意直取敌酋,胜算仍在。”
当即刘备传令关羽、韩当、简雍率军及河內义军往箕关诱敌,自领主力轻装疾进。
“云长须多多骂阵,搅扰贼人,贼人来的越多,我部越是顺利。”
关羽拱手道:“大兄放心,益德保护好兄长,莫要大意。”
张飞额首:“二兄也多小心,走了。”
两队在山下很快分离。
很快关羽率部勒马立於箕关之前,却见北面的山门上,山林茂密,四面都是鹿角、障碍。
强行攻山只怕是有去无回,枣红马不安地刨著前蹄。
关羽眯起眼,打量著紧闭的山门,扬声大骂道,“*!山间鼠辈,也敢学人据关自守?”
“眭固,昨日已成了刀下亡魂。如今尸骨未寒,尔等便急著去黄泉路上作伴不成?”
“还不速速开门。”
韩当听得这话,也拍马向前,扯看嗓子吼道:
“龟孙子们听著!乃公在此,有种的出来较量,整日缩在壳里,莫不是裤襠里没卵蛋?”
山门上几个贼兵探出头来,面色惶惶。
一个头目模样的壮汉强作镇定,回骂道:
“休要猖狂!待我家渠帅整军完毕,定叫你们有来无回!”
简雍在阵中听得此言,不禁抚掌大笑。
他命军士抬来一面牛皮大鼓,自己挽起衣袖,亲自抢槌击鼓。
鼓声震天,他隨即开口,竟如说书人般娓娓道来:
“诸位好汉且听分明一一昨日那白兔將军,阵前何等威风?谁料我军大刀一挥,呵!
顿时脑袋搬家,滚落在地还眨巴著眼,怕是还没看明白自己已经见了泰山府君!”
“山上有父母的,早些下山降了。”
“没父母的,也下来人认个养父养母,我汉军不杀儿不杀女,就杀那些不长眼的。”
这话引得汉军阵中鬨笑连连。
简雍见效果不错,愈发来了兴致,继续编排道:
“要我说啊,尔等与其守看这穷山恶水,不如早些归降。
我家將军仁义,自时说不定赏你们个马夫的差事,总好过在这山里吃土喝风。
若是执迷不悟,待会大军破关,怕是连给你们收尸的人都没有嘍!”
韩当见简雍说得起劲,也不甘示弱。他纵马衝到关前百步之內,指著城头大骂:
“操你祖宗的缩头乌龟!老子在辽西杀鲜卑时,尔等还在山上挖草根呢,就这点本事也学人落草?不如回家吃奶去!”
说著,他猛地张弓搭箭,“嗖”的一声,利箭破空,正中门楼旗杆。
大旗应声而落,引得关上贼兵一阵骚动。
关羽始终冷眼旁观,见时机已到,缓缓提刀指向关门:
“尔等听著,关某再给一烂香时辰。若再负隅顽抗,待破关之时,鸡犬不留!”
几个年轻的贼兵听得两腿发软,几乎握不住兵器。
这时,韩当眼尖,警见关上一个贼兵似乎在回嘴。
他当即暴喝:“那个穿黄衣服的杂碎,刚才是你在嘟?敢不敢站出来让爷爷瞧瞧?”
那贼兵嚇得往后一缩,引得汉军阵中又是一阵鬨笑。
韩当得理不饶人,继续骂道:
“就这等货色也配当山贼?老子当年在幽州,隨便一个马贼都比你们强上百倍,尔等这般怂包模样,怕是连娘们都打不过!”
简雍见韩当越骂越粗俗,笑著接话:
“义公此言差矣。依我看,他们连娘们都不如。至少娘们还会绣做饭,这些废物除了会躲,还会什么?”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直骂得日上三竿。
关上贼兵起初还回骂几句,后来索性充耳不闻,任他们在关前叫阵。
只是那紧闭的关门,始终未见开启,倒是下山协防的贼兵多了不少。
关羽见诱敌之计已成,暗中传令各部伴装疲惫,开始扎营。
时值七月流火,暑气渐消。
晨曦破雾时,刘备与韩浩已率军潜入山道。
为求隱秘,他们捨弃大道,穿行於怪石鳞的山腹地带。
刘备暗自庆幸已入秋凉,若在盛夏披甲行军,怕是未战先疲。
山势陡峻,每一步都在消耗士卒体力。
待登临山巔,果然如韩浩所言,地势渐趋平缓。
但见奇峰怪石突兀而起,或如枯骨指天,或似断壁残垣,苔蘚豌的石壁上时有水珠滴落,在幽深裂隙中发出空响。
张飞被钟乳石上的水珠激得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嘟囊:
“大哥,这地方邪门得很,莫不是闯入泰山府君所在地了?”
韩浩镇定自若地解释:“王屋山多此类地貌,相传是愚公移山时洒落的汗珠所化””
“胡扯!”张飞紧握长矛,锐目扫视著可能藏匿暗哨的石龕。
“如果愚公的汗水这般厉害,旱灾年头怎么不出来挥汗?”
韩浩笑而不语。
大军继续前行。
空气中瀰漫著淡淡土腥气,混杂著某种难以言喻的湿冷潮意。
行至一处狭窄洞口,两侧陡然立起高耸的石屏风,石面布满蜂窝般的孔穴,如同被万千虫蚁蚀穿。
俄顷,风从鳞孔隙中穿过,发出尖锐的呜咽,如同幽魂拖长的嘆息,又似断弦的鬼笛在鸣咽。
等等,好像不只是风声。
正当此时,前方突然传来示警声。
一个黑影从石缝中窜出,向溶洞深处逃去。
韩浩当机立断,架上弩机便向前放箭。
连续两箭射空,被怪石挡住。
“追!”韩浩当机立断,少年义从们如离弦之箭紧追不捨。
没穿甲的少年游侠跑的极快,很快衝了进去。
刘备等人因披甲在身,渐渐落后。
“大兄,韩元嗣跑不见了。”
山径在前方骤然折断,露出一个巨大溶洞的黑入口,仿佛大地裂开了巨口。
洞內寒意森森,光线仅能探入数步便遭黑暗吞噬,深处仿佛隱藏著整个山体腐坏的腑臟。
没穿甲跑的就是快,没多久少年兵们便和甲兵拉开了距离。
等到刘备追到一处拐角时,三条路同时出现在他面前。
地面都有被踩过的痕跡。
张飞急道:“大哥,该往哪走?”
刘备闭目凝神,双耳微动,探听四方声响。
顷刻睁眼,斩钉截铁道:
“中路!必须速战速决,我们不了解地形,在这迷宫般的溶洞中拖延只会损折锐气。”
队伍如蛇行,小心攀附岩根,艰难地绕开这石隙巨口。
战士们紧绷著神经,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扫视著周围每一个可能藏匿伏击的角落。
刘备的动作轻捷如岩羊,亲自带斥候探路,眼前是一道陡峭的石灰岩阶梯。
那阶梯天然形成,稜角鳞陡峭,在他矫健的攀援下却如履平地。
行了约莫半个时辰,黑暗的溶洞里再度传来光亮,阳光在奇峰异石间流转,投下一道道明暗交错的斑驳光影。
“有光,那是出口。”
当队伍衝出洞口时,眼前豁然开朗一但见四面桑林如海,正是商汤祈雨之地,也是贼巢所在。
山风鸣咽,卷过铁甲,甲片发出低沉的摩擦声。
不远处。 “啪啪啪。”击掌声从林间传来。
“以前,很少有人能找到这来,本帅很好奇,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备生的一双大耳,能寻声辨位。”刘备看向远方,桑林深处,上千名贼兵团聚而来。
没想到已经让关羽去箕关吸引贼兵了,这小小析城山上还能有这么多贼人。
看来,太行山中的贼寇数量还远超过刘备想像。
要不然怎么说,黑山贼后来眾达百万呢。
靠著太行山吃饭的人真不在少数。
那渠帅身高体格都相当惊人,在汉代甚至可以说是巨人了。
刘备抬头看时,那巨汉拨开桑枝现身,隨手將桑葚拋入口中,紫红汁液顺著髯流淌:
“本帅左丈八。尔等將死之人,便不必通名了。”
“反正结果都一样,受死便好。”
左丈八,黑山贼三十六渠帅之一。
他名实为左,因身高超过常人被称为丈八。
实际上,他怎么也不可能达到四米,也就两米多,被呼为丈八纯属是锦上添。
饶是如此,那强大体魄带来的压迫感也確实非同寻常。
刘备瞳孔骤缩,见此人身长逾丈,披双层铁鎧,手持斩马刀,確是劲敌。
更令他心惊的是,虽已分兵诱敌,此刻围上来的贼眾竟仍有二千之数!
“放箭!杀光他们。”
贼帅怒吼如雷。
雾时间箭雨破空。
初秋的桑林本该是蚕事静好的绿海,此刻却化作一片炼狱修罗场。
桑葚在如暴雨般的箭矢下坠落,又被密密麻麻的人脚碾入泥泞,把泥土浸染成深褐泥淖。
刘备急令结阵,盾戟土上前组成防线。
挡住了一轮箭雨的汉兵,开始用弩箭反击。
不断射击者衝来的贼兵。
但人太多了,密密麻麻,一望无际。
此路汉军加上韩浩的义从也不过五百多人。
而贼人的兵力则是汉军的四倍以上!
领头的左丈八,更是犹如一头从墨色深渊中走出的巨兽。
他身量魁伟得令人室息,穿著双层的铁鎧,膀臂上肌肉结如铁块,那柄巨大的战马刀在他手中竟似轻如草程,每一次大开大合的挥劈,都裹挟看悽厉的破风尖啸!
刀刃所过之处,无论桑树粗干还是汉军盾牌铁申,皆如朽木败革般进裂、凹陷!
一名汉军什长持盾刚挡其势,连盾带肩竟被这蛮横无匹的力道劈碎,骨肉分离。
“益德!护住两翼!”
刘备的厉喝穿透喧囂。
双剑如同银蛇上下翻飞,將扑来的贼人咽喉刺穿、手腕削断!
张飞见左翼將被突破,暴喝一声跃阵而出,长矛如蛟龙出海,瞬间刺穿数贼咽喉。
刘备双剑翻飞,精准地截杀突入阵內的贼兵。
然而贼眾如潮,汉军虽勇,在四倍兵力的围攻下渐显支出。
数根粗壮的桑枝在刀剑弓弩连续劈砍射击之下,轰然断裂砸落,连带將下方闪避不及的数名黑山贼砸得筋断骨折。
惨烈的肉搏战在桑林空地中展开。
刘备激战多时,发现贼兵还没有溃退的兆头。
毫无疑问,这回真是闯进大贼的窝点了。
他们的战斗力跟白兔军简直是天壤之別。
贼人一般没有什么勇气敢直面带甲的汉兵的。
在一座大山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兵员?
他们的头领还有专门定製的鎧甲。
这已经不是流寇,这是死土,谁养的这群贼兵?谁教他们训练的?
还是在河內如此关键的位置?
疑惑縈绕在刘备心头。
他来不及思考。
汉军虽然精悍,可以凭藉结阵拼死抵抗,以长矛盾墙顶住衝击。
但兵力悬殊,贼人如同骨之姐在四周轮流扑击,蚁多咬死象的阴影已然降临。
不时有汉军倒下,缺口不断出现,又被张飞的长矛或者刘备的双剑填补。
尸体不断堆积,在桑林边缘形成一道可怖的尸环。
左丈八的狂笑更加刺耳,他认出了核心处的刘备,眼中爆发出贪婪的凶光。
他巨刀抢开一个巨大的半圆,將两名举盾的汉军砸得骨裂筋折倒飞出去,瞬间清出一片血路。
“既然来了,那就都別走了,弟兄们,今晚开席吃肉!”
战马刀顺势落下,要砍杀倒地而的二人,刘备见状急忙上前吃著双剑挡住。
鐺的一声,火星四溅。
刀风沉重如山岳崩塌,斩马刀带著刺鼻的血腥气不断朝著刘备头顶力劈而下!
二人角力之时,危急关头。
“休伤明公!”一道凌厉的清喝响起。
千钧一髮之际,韩浩从一株虱结的老桑上跃下。
一支离弦的箭矢,直指左丈八后心。
左丈八何等悍勇,斩马刀去势不变,只猛地沉肩矮身,准备硬抗这背后刺来的一箭,也要將刘备劈於当下!
幸得刘备早经战场,磨链的一身本事,他迅速以鷂子翻身躲过斩马刀,双脚踩在斩马刀上,双剑齐出。
剑锋在距离左丈八胸前一寸时陡然停下,那廝发出巨吼,双手握著汉剑,鲜血滴答而落。
疼痛刺激的他仰天长啸。
刘备目光如冰。
噗!在弩箭射中他的后背过后。
左丈八右臂顿僵,斩马刀轰然坠地。
刘备趁机抽出汉剑,对方也急忙伸手从腰间取出手戟,作势要同归於尽。
“一起死来!”
谁料刘备的剑尖却並未刺向咽喉,而是精妙地扎进了他右肩脚骨与臂膀连接的筋腱缝隙!
那一瞬间的精准,仿佛胞丁解牛。
“呢啊一一!”这铁塔般的巨汉,发出了痛楚的狂嘶,右臂骤然僵直失控。
那泰山压顶的一手戟,竟在离刘备头顶不过数寸之处,失去准头,砰!地一声重重砸在泥地之上,碎石泥浆飞溅。
“休伤我大兄!”张飞闻声怒吼,踏步一跃衝到刘备身侧,长矛如毒龙探海,直刺左丈八门户大开的后腰子。
长矛刺穿了铁鎧。
饶是穿著双层甲,左丈八依旧痛得目欲裂。
“啊啊啊——”
他一边吐血,一边挣扎的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拾起斩马刀。
“別给他机会!”
左右两侧的山贼急忙衝来庇护。
刘备突进上前,连杀二人。
左丈八艰难起身后,挥刀向四周水平划出一刀。
张飞的长矛被斩断,这少年只得拔出首刀。
鐺一一兵刃交击,火星四溅!刺耳的金属撞击声震得人耳鼓发麻!
二人连对三刀。
张飞虽只是十六岁的少年,可力何等惊人。
左丈八仓促格挡下,只觉一股巨力传来,左臂剧震发麻,他跟跪著退了数步,伤口鲜血狂喷。
张飞用的是中型的首刀!
这边用的是大型的尚方斩马刀,兵器重量相差甚远,这少年用单手刀能跟自己打的有来有回?这是什么怪物?
而那年长一点的青年呢,身法迅捷,技巧精炼,杀招频出。
这都是哪来的人?
战场核心陡然一滯!焦点聚焦在左丈八、张飞、刘备三人身上。
丈八右臂垂下,鲜血从身后大洞中汨汨涌出,瞬间染红了半边身子。
他赤红的眼珠死死盯住眼前这挺拔的少年,以及目光牢牢锁定自己咽喉的凶煞张飞。
周遭的战围越来越小,不断有汉兵和贼兵倒下。
刘备抹去脸上溅到的血珠,气息虽促,看到丈八身后在流血时,眼中却爆发寒芒。
双剑在手中交错喻鸣。
在一片桑叶落下的一瞬间。
张飞、刘备同时发出一声怒吼,剑锋、刀锋直指左丈八。
“儿郎护我离开。”
左丈八前后受力,遍体鳞伤。
但躯体有甲胃保护,加上他本身经验丰富,避开了要害。
僵持关头,韩浩再度给弩机上弦。
三人颤斗的功夫,不断有山贼衝上来救护左。
韩浩透过望山先射死了一人,待到左丈八露出致命破绽之时,一箭射穿了他的大腿汉甲是没有腿甲的,鎧甲主体保护的是胸部和腹部、头部,就连双臂也很少有保护。
这一箭直接断了左丈八逃离战场的计划。
张飞与刘备快步摆脱纠缠,前后夹击。
噗一声,首刀刺入后颈。
双剑则直衝嘴唇。
左丈八粗大的脖子瞬间被刀剑撕裂。
张飞大喝一声:“谁还敢战?”
“大帅死了,大帅死了!!”
不知哪传来一声惊呼,余下的山贼见渠帅战死,顿时惊慌失措。
处於逆境的汉军趁势撤开盾阵四下狂追。
贼兵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