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和河洲上挤作一团的胡兵瞬间陷入了极度的恐慌。
哭喊声、咒骂声响成一片!他们拼命想向岸边或洲上逃窜,但狭窄的桥面和拥挤的人群使得一切努力都变成了徒劳的挣扎。
“轰!轰!轰!”
燃烧的木筏带著巨大的惯性,接二连三地狠狠撞上了木桥的樑柱。
汉代木桥纵使构造精巧,又怎能抵挡烈焰焚烧与猛烈撞击的双重摧残。
刺耳的木材断裂声、燃烧的爆裂声不绝於耳!坚固的桥体在烈焰中痛苦地呻吟、扭曲,被火焰吞噬的桥面剧烈摇晃,如同巨浪中的扁舟。
“唏律律——!”
“噗通!噗通!”
战马受惊狂跳,无数骑士在剧烈的晃动和恐慌中被甩下桥樑,如同下饺子般坠入湍急的白狼水中。
咆哮的河水瞬间將他们拖入河底,徒留一串串绝望的气泡和扩散的血色。
“全军——出击!!!”
刘备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山丘上炸响!
早已蓄势待发的柳城军民,爆发出震天的怒吼,村聚大开,官吏、士卒、甚至手持农具的健壮百姓,在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中,如同决堤的洪流,爭先恐后地涌向战场!虽然人数不多,装备简陋,但那同仇敌愾、眾志成城的气势,却足以撼动山岳。
他们挥舞著刀枪棍棒,扑向陷入绝境的胡兵。
宇文普拔被彻底困死在了渡口滩头这方寸之地!四面八方都是杀红了眼的汉军。
他如同笼中的困兽,挥舞著弯刀,在乱军中疯狂地左衝右突,身上已添了数道伤口,鲜血染红了战袍。
“徐荣!纳命来!”
普拔瞥见不远处正在指挥衝杀的徐荣,血灌瞳仁,不顾一切地催马冲了过去,两员猛將瞬间绞杀在一起!刀光闪烁,火星四溅!
普拔虽悍勇,但徐荣的刀法更是狠辣刁钻,力量惊人,仅仅数合,普拔便觉手臂酸麻,虎口欲裂,心惊胆战。
普拔心知不敌,虚晃一刀,猛地拨转马头,就想突围逃命。
“贼子休走!”徐荣岂肯放过,怒吼一声,拍马紧追不捨。
普拔听到身后蹄声如雷,情急之下,反身挽弓,看也不看便是一箭射去。
徐荣早有防备,在马背上一个灵巧的侧身,箭矢擦著甲叶呼啸而过。
就在普拔因射箭而稍稍停滯的这一剎那,一道如雷的咆哮在他侧前方炸响!
“宇文普拔!留下狗头!”
普拔骇然转头,瞳孔骤然收缩,张飞不知何时已迂迴而至,他手中的长矛化作一道夺命的黑色闪电,带著刺耳的破空声,不是刺向他,而是狠狠刺向他胯下战马的前胸!
“不——!”普拔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噗嗤!”
长矛洞穿马颈!巨大的衝击力將整匹战马连同背上的普拔一同掀翻在地。
普拔被沉重的马尸压住半边身子,摔得头破血流,眼冒金星,耳中嗡嗡作响,世界一片模糊旋转。
恍惚间,他听到一阵急促而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死神的丧钟。
他用尽最后力气,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
四周的胡骑都在奔走,被汉兵的步骑联合绞杀。
模糊的视线中,一匹神骏,如同划破血雾的闪电,正越过杂兵,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他衝来。
白马背上,一道身影在刺目的阳光下仿佛笼罩著一层光晕,看不清面容。
唯有手中那柄高高扬起的繯首刀,反射著烈日的光芒,冰冷麵具下的双眼映著寒芒。
“那就是知命郎吗?”
普拔卯足力气抬起手臂,刚要反击。
顷刻间,马匹疾驰而过,刀光如匹练般自半空斩落!
“刷——!”
一声利刃切割骨肉的轻响过后。
宇文普拔脖颈一凉,隨即,天地便彻底陷入了永恆的黑暗。
他残留的意识,只看到一片翻滚的金色麦浪,和一匹白马在视野中急速远去
“宇文普拔,授首矣!”
张飞炸雷般的吼声,瞬间压过了战场的喧囂!
他手中长矛高高擎起,矛尖上,宇文普拔的头颅仍在淋漓滴落著温热的鲜血,这最血腥、最震撼的战利品,在惨烈的夕阳余暉中微微晃动。
这声音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了残存胡兵的最后一丝斗志。
“逃啊——!” “大人死了!快跑!”
惊惶失措的哭嚎声、绝望的嘶喊声瞬间取代了抵抗。
河滩上、麦田里,侥倖未死的宇文部残兵,如同被沸水浇灌的蚁群,彻底崩溃。
他们丟盔弃甲,有的扑向冰冷湍急的白狼水,试图泅渡逃命,却被浪涛无情吞噬。
有的则像无头苍蝇般撞入麦田深处,只想远离身后的汉军。
“扶黎营!追亡逐北,尽歼残虏!”
徐荣麾下的铁骑如同出闸的猛虎,爆发出震天的喊杀,沿著染血的河岸线展开无情的衔尾追杀。
刀光过处,血浪翻腾,每一次马蹄落下,都伴隨著绝望的惨叫。
溃散的胡兵如同被收割的麦子,成片倒下,鲜血將河滩的泥泞染成了刺目的酱紫色。
夕阳如血,沉沉地压在西边的山脊线上,將整个战场涂抹上一层悲壮而残酷的金红。
硝烟尚未散尽,死亡气息,沉甸甸地瀰漫在每一寸空气里。
乌鸦聒噪著,开始在堆积如山的尸骸上空盘旋,发出不祥的鸣叫。
粗略清点之下,仅仅在这片战场,鲜卑人就在河水和岸边遗弃了超过八百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万胜!万胜!大汉万胜——!”
震耳欲聋、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终於从每一个倖存的汉军士兵和柳城百姓胸腔中迸发出来。
这声音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更饱含著对胜利的无限自豪,他们挥舞著染血的兵刃,相互搀扶著,脸上流淌著汗水、血水和激动的泪水。
自赵苞死后多少年了,柳城百姓终於能与官兵一道击退胡兵,坦然生存在边塞了。
徐荣勒马立於高处,冷峻的脸上也终於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扶黎营的將士们高举战刀,用刀背敲击著盾牌,发出鏗鏘的轰鸣,应和著这响彻云霄的胜利吶喊。
然而,就在这片震天的欢腾声中,一骑快马如同离弦之箭,带著烟尘,从青龙山方向疯狂地冲向河岸。
马上之人,正是宇文槐头!他听闻渡河受阻,一路心神不寧,终究放心不下胞弟普拔的孤军深入,此刻不顾一切赶来,只想亲眼確认胜利的捷报。
马蹄踏过遍地狼藉,宇文槐头的心跳如同擂鼓。
他锐利的目光急切地扫过战场,搜寻著弟弟那熟悉的身影和宇文部的狼头大纛。
胜利的欢呼声在他耳中如同尖刺,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
突然,他的目光死死钉在了战场中央,看向张飞手中那柄高高举起的长矛尖端!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夕阳的最后一抹残光,恰好映照在矛尖那颗怒目圆睁的头颅上。
那是他血脉相连、一同纵横东部草原的亲弟弟。
“阿阿弟?!”
河对岸的宇文槐头如遭五雷轰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乾乾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
他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一声非人的、如同野兽被刺穿心臟般的悽厉悲號。
“啊啊啊———!!!”
这声悲號撕裂了胜利的欢呼,带著无法言喻的绝望与剧痛,在尸山血河的战场上悽厉迴荡,令人闻之心胆俱寒。
他猛地滚鞍落马,踉蹌著向前扑了几步,似乎想衝过去夺回弟弟的头颅,却又被眼前的河水所阻绝。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著,双目瞬间充血赤红,如同濒死的饿狼,死死盯住汉兵,更扫过远处城头那面“刘”字大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从滴血的心尖上硬生生剜出来:
“汉奴汉奴!我宇文槐头髮誓!此仇不共戴天!我要你们要你们柳城鸡犬不留!要那知命郎,血债血偿!!”
泼天的仇恨,瞬间冻结了战场残余的狂热。
当鲜卑余部离开台营聚,河风正呜咽著掠过麦田,捲起几片沾血的麦穗和灰烬。
在柳城一方,刚刚经歷丧弟之痛的阎柔,默默地站在欢呼的人群边缘,他紧紧握著弟弟阎志留下的一枚残破的护身符,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望向青龙山方向的眼神,同样充满了刻骨的冰冷。
仇恨的种子,在敌我双方最深的伤口里汲取著亲人的情绪,疯狂地生根发芽。
柳城这场惨烈的会战,看似以汉军的辉煌胜利告终,斩杀了弥加、普拔两位鲜卑大人,重创其士气。
然而,它並非终结,更像是一场巨大风暴来临前,两股狂暴力量猛烈碰撞所擦出的火。
宇文普拔的陨落,宇文槐头那泣血的毒誓,阎柔眼中无声的恨火,都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双方流淌的鲜血,堆积的尸骸,都在无声地宣告,这仅仅是仇恨螺旋的开始。
隨著汉鲜双方付出的代价越来越沉重,这用无数生命浇灌的仇恨,终將累积到一个无法化解、唯有以更惨烈的毁灭才能宣泄的极点。
辽西的天空,已被战爭的阴霾彻底笼罩。
这一年,刘备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