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西四月的风裹挟著沙砾,抽打在柳城斑驳的土垣上簌簌作响。
刘备按剑立於城楼,他眺望青龙山下。
胡骑扬起的尘烟如黄龙翻卷,密密麻麻的胡兵络绎不绝。
各部旌旗遮天蔽日,人沸马嘶好似雷鸣。
少倾,斥候策马而来,喉结滚动。
“明廷,宇文部主力沿著大道而来,已抵达波赤聚。”
“弥加、闕机二部则从东北的凤凰山方向,顺著白狼水直指柳城。”
刘备稳坐城中,道:“再探。”
城內守卒皆已上城墙,城垣道间,健妇源源不断的往城墙上搬运落石滚木、箭矢、金汤,沉重的器械在肩头压出血痕。
孩童们踮脚將粟饼塞进父亲口中,老人们泪眼婆娑,可那戍卒满嘴血泡却咧嘴憨笑:
“多多当年跟赵明府守城时,都打退了胡兵,孩儿別怕,等胡人退了,多多得了赏钱就给你添身新衣裳。”
温情的话音被骤起的號角斩断。
三声吹角,胡人先锋已至。
老人念此枯手突然攥紧小儿子腕骨:“记住!汉家儿郎可死不可降,你的家就在这里,祖宗神灵一定会庇佑我们战胜这群胡人。”
没有人逃跑,满城守军下定决心同仇敌愾,殊死守城,其实他们也没得选。
按照廉翻的计划去拆家,丟失了田亩和家园的柳城百姓只能沦为辽西大姓的家奴。
这些年边將为了一己私慾去拆家、撤屯,给边塞百姓带来的痛苦远胜胡人,以致民怨沸腾。
相较於西汉时期的幽州,东汉末年的幽州疆界已经萎靡了许多。
边將贪生怕死,苟全私利。
好不容易有一个硬骨头肯和边民站在一起血战到底,就是死,那百姓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阎柔走在城墙上,抚摸著斑驳的墙面,触感如麻:“玄德兄,看这架势,和连带了不少人啊。”
“敌军两路齐攻,波赤聚和柳城便无法互相支援。”
“和连聚集重兵,是铁了心要致你於死地。”
刘备苦笑道:“备把他害成这样,他要是不想杀我,那才奇怪呢。”
关羽站在身侧,侧目道:“大兄,那该如何应敌?益德孤悬在外,关某甚是不放心。”
刘备嘴角掠过一抹弧度:“不要小看益德,也不要小看宪和。他们俩鬼点子很多,只要不醉酒误事,撑住一天一夜不难。”
“兵法云:攻伐之道奈何?因敌家之动,变生於两阵之间,奇正发於无穷之源。”
“管他胡人几路来,我自有破敌之策。
“敌军將至,云长,去城外守住羊马墙。”
关羽拱手道:“唯。”
所谓羊马墙,便是城墙外单独建造的墙体。
用於在外阻击敌军进攻的速度。
墙体都是土铸,只容人半身高,刚好能护住弓手的半身,两侧则以虎落、鹿角连接。
关羽抵达时,选了一把复合弓,试了一下紧绷的弓弦。
而其余的县兵都是手持三石弩。
在弩手就位后,东北方向天幕骤然阴了下来,胡骑漫步在整个白狼水沿岸,一望无际。
“大抵先锋不下五千人。”
“更多的还在凤凰山后方。”
阎柔指著那领头的大旗,眯起眼凝视了半天才认清上面的鲜卑文。
“玄德,这是弥加部。” 弥加?刘备没听过这个名字。
“来源何处?”
阎柔摇头:“不知,鲜卑大人多数以部落为名,很多大人的名字具体我也摸不清。”
刘备按剑,吼声撕裂风:“那也没必要弄清楚了,送他去地府,找泰山府君报上名去。”
“转射机,瞄准前方二百五十步,任意射。”
阎柔阎志兄弟快步来到机械前,调整射击方向,望山瞄准了远方的胡兵。
转射机不同於床弩,只需要两人配合就能使用。
一人主要负责射箭並微调方向,一人主要负责旋转基座,辅助射箭者移动攻击范围。
在胡骑越过標记线时,阎柔扣动扳机,机括震响的剎那,铁矢瞬间咆哮而出,洞穿了一名百夫长咽喉,尸体被余势带飞三丈,钉进河滩淤泥时,惊马践踏溃兵。
“漂亮。”
刘备笑道:“百八十步,黄弩士、弓弩手交替射击。”
汉军弩手迅速瞄准,城头大黄弩次第射击,三棱箭洞穿皮袍,將前方的胡兵一个个钉成刺蝟。
靠近城墙之前的这段距离是最难熬的。
在汉军有充足箭矢的情况下,每一步的进犯都会付出大量的伤亡。
白狼水何判官,颧骨高耸,眼珠放光的大人便是弥加,他像是草原上的狼王睥睨四方。
当他看著城头上的汉字大旗时,顿时咬牙切齿。
“这么多年了,在辽西除了赵苞以外,还没人敢这么拼命地抵抗我军。”
尖嘴猴腮的闕机在阵后勒马冷笑,马鞭抽得空气爆响:
“可汉人素来怯懦,又能出几个赵苞,那个疯子为了守住柳城,连自己的女人和老母都能不要。”
“至於廉翻?哈哈哈。”
“不要被汉人气势嚇到了,什么知命郎啊,也不过只能是欺负欺负和连这种蠢货罢了。”
“就算他本事再大,身后无人,难不成指望一群县兵守住柳城?”
“这次咱们总计带了两万人来,柳城呢,全县男女老少加起来也不到两千吧。”
“就是一人一口吐沫,也该把他淹死了!”
弥加冷笑道:“我倒希望,他死前能把和连一起带走。”
“哼,大鲜卑被汉人、匈奴压了三百年,好不容易得势,如果汗位落在这个蠢货手里,必將走向灭亡。”
“说得对,踏平柳城,得找个机会收拾他。”闕机心照不宣,隨著他一招手,部落中的生口(奴隶)率先被推到前线。
这些生口来自汉地、高句丽、扶余、肃慎,各民族都有。
他们拿著简陋的武器,扛著板楯在前消耗汉军的箭矢。
胡人的弓骑手则伺机突进,只要能来到城下,胡骑的弓箭就能还击,不至於被汉军的强弩一直打击。
关羽的面前是接近千人的生口大队。
背后的骑兵作为督战队,压著奴隶们前进。
年龄最小的生口,仅有七八岁。
羊马墙前,关羽弯弓搭箭,浑身战意勃发。
弩手们紧盯著敌人阵线,敌方步骑交错,一望无际,压迫力极强,他们颤抖的手指紧扣著扳机。
等候著关羽的指令。
“呼!”
关羽呼了口气,眼神充满杀意。
弓弦已被拉到极限,再確认胡兵进入最佳射程后,关羽厉声大呼!
“胡狗,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