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草原上的风在四月间甚是喧囂,风中带起砂砾,抽打在平岗大营的牛皮帐幕上。
经歷了春季的迁徙繁衍后,各部大人已经能抽出不少兵力参与此次会战。
东部的作战主力是宇文槐头与其弟普拔,两兄弟立在王帐內,参拜主座上的和连。
“见过小可汗。”
和连转过身来看向二人,刻意保持著威严。
那兄长生得铜铃豹眼,左颧骨至下頜横亘著扭曲刀疤,满面凶相。
身量稍矮的胞弟尖削的下巴如弯刀倒扣,虬结的鬍鬚遮盖了半张脸。
宇文部本是匈奴別部,所以髮型与其他鲜卑人大相逕庭。
汉代区別草原部落是属於匈奴还是鲜卑有一个具体標准,看牧民髡头还是索头。
所谓的髡头就是把头顶的头髮剃光,在汉朝那是犯了大罪才要施行的惩罚。
索头就是编发。
显然宇文兄弟是典型的匈奴人打扮,而帐內的和连、段部大人日陆眷、及其他几个小种部落的弥加、闕机、素利三位大人都是纯正的鲜卑血统出身。
倭人酋长还没那个资格参加部落会议。
“宇文部的牧场地接柳城,此番会战,便有你兄弟二人主持。”
宇文槐头很快上前摊开羊皮图,指著柳城道:
“多谢小可汗,诸位,我军与幽州兵交战多年,在柳城也交手数次,汉人很了解我们的战术。”
他铜铃般的豹眼扫过帐中诸部大人:“刘虞虽不善战,却十分负责,一旦听闻我军进入柳城,定会像护崽的母狼般调集援军保护辽西。”
“段部鲜卑一直活动在令支,不妨由此部出击阻断刘虞粮草、减缓幽州兵的行进速度。
“素利大人则绕过医巫閭山,进入徒县,卡住辽西咽喉。”
“其余主力两万骑进攻柳城,顺势南下包抄阳乐,进攻昌黎。”
“如是断了各部汉军之间的联络,辽西以东四个郡国看不到援兵来,没人统辖全军,各自为战,不多时便是囊中之物!。”
“蚕食辽西,进而窥图渔阳、右北平,幽州大势可定。”
和连斜倚在虎皮胡床上,金鹿腰带上的隨著他身体撞向胡床叮噹作响:“哈哈哈,好方略。”
“竟不料匈奴人也有这般智略。”
宇文兄弟脖颈青筋暴起。普拔的手臂缓缓靠近繯首刀微微抽动,槐头却连忙按住弟弟手臂:
“小可汗说的是,但匈奴已经不復存在了,我等现在都是鲜卑人。”
和连没注意二人的异动,隨口道:“呵呵,好,只要能证明你们的忠心,我会在父汗面前为你们求情,准许你们宇文家世世代代统治这个部族。”
鲜卑联盟成立后,各部大人都不得世袭,得由檀石槐亲自任命。
这是檀石槐能够控制整个鲜卑数万里疆域的绝对手腕,在他活著的时候也没有人敢反抗他。
和连这句话无疑是点燃了语文兄弟的野心。
他们不仅想做一个部落的大人,更想做整个东部鲜卑的主人。
“多谢小可汗。”
“我等定为小可汗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和连摆了摆手:“诸部都退下吧,稍后按计划行事。”
还不待各部大人离去。
帐帘忽被狂风掀起。斥候裹著沙尘扑跪在地:“小可汗,苏双急信!”
“苏双?他不是走了吗?”
和连半信半疑的打开皂布,里面包著一卷竹简,用鲜卑文写的。
染血的皂布展开剎那,和连瞳孔骤然缩如针尖。
“知命郎!”嘶吼声混著痰音从喉管挤出:“这阴魂不散的恶鬼!”
暴怒的小可汗瞬间將竹简撕成粉碎,起身大骂。
“知命郎!”
“知命郎!”
“到底谁是知命,他知什么命?”
“为什么本汗不管走到哪,都能遇到他,他到底是谁!”
同在帐中的诸多大人,自是不明所以。
“小可汗突然间怎么了?”
“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二位有所不知啊。”宇文兄弟闻声向身旁望去,身穿乌丸服饰,身上绣著红日图腾的部落大人走到面前。
那人形貌年轻,却浑身老茧,看起来颇经受了些风霜。
宇文普拔自是见过这位的,他名唤段日陆眷,是段部鲜卑的大人。
此人原是渔阳郡乌丸贵族库辱官的家奴,因乌丸部族饥荒,库辱官便派遣他至辽西抢食。
这廝一去不返,在令支招兵买马,聚集了不少汉人、乌丸、鲜卑人,短短几年內竟成了一支独立部落,势力远胜过他的旧主。
从家奴到一方部落大人,这人身上也是颇有些本事的。 “日陆眷,这话怎说?”
段日陆眷避开了正在无能狂怒的和连,悄声道:“两年前,小可汗抄掠代郡时,被一介游侠伏弩伤了阳、根。”
“这游侠道上名號就叫知命郎。”
普拔闻声笑道:“那就有意思了。檀石槐何等英雄,竟有个残废儿子。”
段日陆眷做了个嘘的手势:“大可汗严禁传播此事儿,你们自己知晓就好。”
隨后,他走上前,对著和连行了一礼。
“小可汗,小人家本在渔阳郡,与汉地儒生接触不少,对这知命二字,有所涉猎。”
和连扭头瞪了段日陆眷一眼:“知道还不说?”
“新莽乱政时,汉將王常明於知天命,故更始帝封为知命侯。”
“所谓知命,能推演阴阳变化,知晓前后三百年也。”
“大可汗想对付他,或许能从他的性格上下手。”
和连闻此,渐渐平息了怒气。
“听说你段部之中,汉人数量是最多的。”
“看来这么多年你没少跟汉人打交道,对他们还挺了解。”
段日陆眷抚胸行礼,低头道:“汉人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了解汉人,小人又如何在令支立足呢。”
和连指著他,连连道好:“你说得对。”
“这知命郎,每一次都是在我军劫掠妇孺时出现的,这廝既然自命清高,那本汗非要让他死在这四个字上!”
和连抽刀斩断胡床,大怒道:“传令下去,此战不必抓生口,给本汗屠尽辽西!把这些汉奴的尸首钉满杨树!”
刀锋猛然指向南方:“这回,我要用那知命郎的头骨盛酒!”
“本汗不踏破柳城,誓不为人!”
嗡嗡嗡!
狼烟和號角同时升起。
黑云压城。
柳城垛口上,风挟著沙粒撞向刘备的铁胄。
他凝视白狼水对岸升起的离合火——三明三灭。
那是张飞在波赤聚发出的信號。
关羽忙呼道:“大兄你看,益德举火了。”
“胡人来了!”
刘备吸了口气,伸手打断了关羽。
“不要妄动,白狼水以西的居民早被转移,胡人抄掠不到什么东西。”
“把人都儘量引过来,咱们就在柳城陪和连好好玩。”
“消耗他们的锐气,杀伤他们的兵卒。”
“待辽西义从赶来,便是反攻的时候。”
刘备登上城楼,向城下將士嚎呼道。
“放鸣鏑!”
咻,一道鸣鏑升上天空。
悽厉箭啸刺破苍穹的剎那,城头草束燃起冲天狼烟。
黑烟如巨蟒般扭向柳城身后的大柏山——那里静伏著四百玄甲骑士。
徐荣抬头看向鸣鏑,手中紧握刀柄。
曲军侯上前提醒道:“司马,真要打吗?校尉可是说了,咱们只来助威。”
“助威?”腰间环首刀已被徐荣反手抽出半尺,寒刃映出他眼底斑驳血丝。
“边塞战事频仍,我等身为汉家將士却天天浑水摸鱼,坐等战功被他人夺走,碌碌半生。”
“你可知那刘玄德何人?”
“他在居庸关以几百奔命兵就挽救了幽州。”
“我们全甲全骑却还要躲在一群县兵身后?不觉得羞愧吗?”
鏘!
徐荣拔刀而出。
“他娘的,边將怯懦,反叫我们这些健儿一起背负骂名,这些年你们还没被汉家百姓骂够吗?”
“我意已决,本部参战雪耻。”
“不愿与我取得功名的,就滚回辽东去吧!”
“所有人,穿甲。”
“准备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