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马络绎不绝赶赴居庸关。
四天之內,从蓟县陆续增援了接近两千人。
听闻援兵將到,关外的鲜卑兵便识相的退出了军都陘,撤出了八达岭。
进退之快,令刘备感到惊奇,本以为这几日还有一战,刘备卯足力气加强了关防,如今看来是高估了鲜卑人的决心了。
天亮时,刘备带著斥候出了城,沿著山道前进探索,却发现,胡骑如退潮般渐次离去。
关羽见鲜卑蚁散,眉峰深锁:“大兄,胡兵未免走的太果断了。”
“这很奇怪。”
“胡人费尽心思將汉兵主力诱去并州,就是为了突袭幽州,这般大动干戈,仅是没攻破居庸关,便要走了?”
“关某还当是围城战会持续几日呢。”
刘备策马跟在关羽身旁,从对方渐渐远去的旗帜来看,真不像是装的。
“鲜卑人这些年连战连胜,不至於折损了数百人就临阵脱逃,看来此事还得再探。”
关羽又道是:“大兄,或可去问问那两个俘虏,好生打探打探这一次攻关的部落到底是来自哪部,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也。”
关羽的话提醒了刘备。
当天正午,刘备便来到地牢中,给俘虏端来了好酒好菜。
自居庸关一战后,广阳太守源源不断的给关城守军从最近的军都县调粮。
宰了三猪五羊,犒赏守军。
如今伙食总算阔绰些。
俩俘虏吃了几日的麦饭,如今见到有肉,更是双目放光。
“吃。”短刀剁肉声在囚室迴荡。
两少年扑食如饿狼,颧骨隨撕咬剧烈耸动。
年长者啃光脛骨仍嘬吸髓腔,一副饿死鬼的样子。
说起来,草原上虽然牛羊多,却不是能天天吃肉的。
那都是部落大人才能享受的。
底层的牧民和奴隶生活悲惨,连饭都吃不饱。
话说回来,如能吃饱饭,胡人又怎会年年南下抢掠呢。
“吃了肉,就得与我说实话。”
“我问什么,你们答什么。”
“但凡敢说半句假话,刚才那顿肉,就是你们最后一餐。”
二人看著刘备冷漠的神情,毫不怀疑刘备真会这么做,於是点头如捣蒜,任由他问什么也不敢胡言。
刘备开始调查二人详细身份。
那年龄大些的俘虏约莫十七八岁,与关羽同龄,小些的是他弟弟,比张飞还小。
两人都来自广阳郡,但他们身体里不光流著汉家的血,还有胡人血脉。
由於母亲是生活在上谷郡的乌丸人,兄弟俩对草原上的情况了如指掌。
经过一番审查,刘备发现他们就来自於熹平六年的护乌丸校尉部。
“既是汉军,为何投敌?”
那年长的哥哥无奈道。
“郎君若问我们为何弃汉投胡,此事只怕还得从两年前说起。”
“我与舍弟都是广阳人,为了躲避徭役跑到山中与乌丸杂居,之前隶属於上谷乌桓大人难楼部。”
“说起来难楼啊,郎君应该不陌生,此人在上谷统有部眾九千余落,算是边塞上响噹噹的大人物了。”
“护乌丸校尉中的乌丸兵大部分都来自这个部落。”
刘备点头:“熹平北伐怎会败的这般惨烈?”
小弟开口了:“郎君经歷了此战,难道还不明白如今大汉的將军都是什么货色吗?”
“欺压百姓、剋扣军餉在行,真要论打仗,比起卫霍之流,真如天壤之別。”
那兄长瞪了弟弟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说。
“郎君,恕舍弟失言了,话说回两年前,时任护羌校尉的田晏因事获罪,正逢鲜卑骚扰边塞,田晏这廝便贿赂中常侍王甫,怂恿天子对鲜卑开战,以求立得战功来赎罪。”
“皇帝大脑一热,真就想效仿孝武皇帝来一出直捣龙城,於是將田晏转任破鲜卑中郎將。与乌丸校尉夏育、匈奴中郎將臧旻连同匈奴南单于分兵三路,以数万骑討伐鲜卑。”
“结果大军中了檀石槐诡计,大败而归,三万精骑的甲冑、战马、粮秣、隨从的辅卒、营妓全都养了鲜卑人了,我与弟便是在此战中被俘虏的。”
“如今鲜卑越发壮大,今非昔比,郎君这回在居庸关估计是没遇到檀石槐的王庭骑兵,若不然居庸关早就沦陷了。”
刘备没否认,这回遇到的鲜卑兵战斗力確实不强。
敌军以数倍之兵力进攻临时召集的两百奔命兵,居然还没拿下关城。
当然有部分原因在於,奔命兵们穿了甲,但这支鲜卑兵展现出来的战斗力,委实不咋样。
刘备將缴获的旗帜,放在桌案上。
那是一面他从来没见过的图腾,一匹嚼著草的小鹿回头看天。
饶是刘备这些年读了不少书,也没听过草原上哪家用这种图腾。
“备素闻草原上,匈奴喜用龙、虎旗。”
“月氏人用凉州月。”
“鲜卑人用马鹿旗。”
“乌丸人用红日。”
“这小鹿回首旗来自何部?” 那年长的俘虏接过大旗,端详了片刻。
“这不是草原上的旗帜。”
刘备双目一睁:“你確定?”
“草原上部落眾多,阎某不说认得千八百部,主要的百十部还是认得的。”
“这应是新投奔鲜卑大可汗的汉人立的旗帜。”
“让阎某想想对了,是没鹿回部!”
“部落大人想必郎君应该不陌生,就是关西竇氏一族的后裔。”
这话惊得简雍一身冷汗。
“这么说,还真是遇到了竇家。”
张飞不解道:“你们在说什么哑谜啊?快快说来。”
刘备脸色紧绷,与张飞解释道:“竇家是两汉勛贵,在文帝、章帝、桓帝之间,出了三代太后,前两者自不必说。”
“孝桓皇帝中年驾崩,膝下无子,竇太后便迎了解瀆亭侯,也就是如今的天子为帝,並以其父竇武为大將军辅政。”
“自此竇氏外戚,外统朝廷,內摄后宫,天子为了推翻竇氏,联合宦官將竇家外戚、依附於竇家的士人党羽一网打尽,此便是党錮之祸了。”
那姓阎的俘虏点头道:“不止如此。”
“竇家灭门后,雁门太守竇统之子——竇宾出奔塞外归附了鲜卑,他精通汉家兵事,知晓汉军的弱点,投奔檀石槐后为他出谋划策,很快得到了信任。”
“两年前,就是此人针对汉军的战术专门布置了陷阱,使得檀石槐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歼灭了汉军。”
“自此后,竇家更受檀石槐信任,被封为没鹿回部的大人,並与拓跋氏联姻。”
“没鹿回其实便是没路回回首望长安,是哭他竇氏勛贵路绝!踏上这一步,竇家就只能沿著李陵的老路继续走咯。”
张飞闻言鬚髮尽张,喝声贯地:“那竇武老贼结党养士祸乱朝堂,子孙竟也做胡儿马前卒?”
“合著打了这么久,咱们打的是汉奸的部落啊!”
“我说他怎么这么弱呢。”
仗好不容易打贏了,回头一看,杀得全是偽军
张飞是又解气又恨。
解气的是,汉奸本就该死。
更恨的是,鲜卑不当人,竟把汉家儿郎当炮灰。
可说到底还是他们咎由自取。
刘备没在此事浪费时间,又问道。
“如是没鹿回部败了,接下来我军会遇到哪一部?”
那俘虏摇了摇头:“说不准。”
“鲜卑分为三部,生活在辽西的东部鲜卑,主攻目標是辽西郡、右北平、渔阳郡。”
“中部鲜卑活动在上谷、代郡。”
“西部鲜卑则活动在代郡以西。”
“三部鲜卑都受弹汗山王庭节度,如今的檀石槐要比当年的冒顿单于还要强大,西至西域,东至大海的万里牧场任他取捨。”
“时不时隔海取倭女,掠三韩、高句丽美奴於寒冬暖脚,实乃家常便饭。”
刘备闻言默然,这俘虏倒也没乱长他人志气。
桓灵之世,北方的草原在北匈奴衰弱后,彻底取代了匈奴的地位完成了统一,已经拥有与汉庭决一雌雄的实力。
汉桓帝用文帝的路子,给檀石槐送公主和亲,给他封王,希冀保边塞安寧,谁料檀石槐比冒顿单于野心大得多。
他不屑於要汉家公主,势要吞併大汉
只能说天佑华夏,在汉朝最衰弱,鲜卑最强大的阶段,檀石槐再没几年就要死了,这一死,树倒猢猻散,人走地分
当然,这些信息对於现在的刘备来说都不重要,当务之急,得弄清主持幽州战事的人到底是谁。
如果檀石槐真的在幽州,那么集中在上谷郡的胡骑绝对不会少。
幽州边防压力过大,真有可能跟歷史线那般全然拿他没办法。
毕竟主持幽州战局的人是刘虞,是几个心怀鬼胎的太守,刘备地位太低,没法操作。
可如果檀石槐本人不在幽州,那汉军或许还有得打。
“云长,派出斥候不,你亲自带队去,离开军都陘去侦查上谷。”
“备要知道胡人的一切行踪。”
张飞不解道:“兄长,咱们的仗已经打贏了,还去上谷作甚?”
刘备眸光暗敛:“备有种预感,这不是战役的结束,而是另一场战役的开始。”
“胡人入不了广阳郡,一定会另想对策打击汉军。”
刘备起身看向那两名俘虏:“既然你们是汉军,被迫从的贼,备愿意给你们二人一个机会,二位愿意弃暗投明吗?”
两位俘虏你看我,我看你。
“跟著郎君,能经常吃上肉吗?”
刘备道:“管够。”
二人大笑:“那就好。”
“广阳郡下民阎柔、阎志,愿从刘郎。”
阎志,阎柔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