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奔命兵们击退了一夜攻势。
心志不坚者,闻到那满地屎尿血腥之气,看到四面留下的断臂残肢,终是没忍住,丟了长矛原地呕吐起来。
胆汁混著胃液浇在冻结的城墙上,气味异常难闻。
张飞被刘备从死人堆里扒拉起来时,他身上还横躺著一具鲜卑百夫长的尸体。
“益德?”
尸体挪动,铁叶之间刮出刺耳锐响,张飞闻声忽从尸骸下暴起,繯首刀照面而来。
刘备夺下繯首刀,厉声道了声。
“是我!胡兵退了。”
少年抹去糊眼的血痂,鼻腔喷出滚滚热气:“退了,哈哈哈哈,太好了。”
张飞推开压在胸口的鲜卑百夫长,艰难的爬起身,浑身气力耗竭:“这廝想锁俺咽喉,反教俺一刀送去见泰山府君了!”
“这一仗,杀得痛快。”
刘备看到张飞只受了些轻伤,总算放下心来。
他扶垛北望,敌军虽退,可旄头还在山头摇摆,看来是没打算就此罢休。
不过,只要不出城进行野战,凭藉著关城设施的防御,守军还是有信心能撑到援兵抵达。
想起昨夜的惊心动魄,刘备下令紧急修復了城门,又去巡视了几处防守薄弱之地。
未多时。
简雍踏著黏稠血浆进入城头开始清点战场,麂皮靴每步都带起冰碴。
简雍统计完人员后,回报导:“玄德,光是昨日就折了一百二十多人,多是我涿县儿郎”
张飞一脚踢飞半颗胡颅,扬声道:“不亏,俺们也宰了四百多条鲜卑狗。”
“当割下首级送去蓟城,羞煞那群缩卵鼠辈!叫他们好生瞧瞧,白身囚徒也能护国门!”
刘备点头:“益德这话说得在理。
“宪和,以血代墨传书蓟县——居庸关尚在!自时州中诸將见我军稳住了居庸关,定不会再袖手旁观。”
简雍奋笔疾书,不多时,快马自居庸关出,一路南下抵达军都县,邮驛从此处六百里加急,在当天下午就把捷报传回了蓟县城。
听说居庸关传回了消息。
右北平太守刘政,脸色紧绷:“罢了,罢了,居庸关必陷!”
话音未落,驛使闯入正堂。
刘虞瞪了那人一眼,没多理睬。
他双手抚过羽书上的火漆,竟摸到一丝冰凉的凝血。
是血书。
他猛地吸了口气,寄希望於情况比他料想的要好些。
可正等到他看完羽书后,也忍不住愕然一惊。
“诸位,居庸关没丟。”
“没丟?”刘政听到这消息登时呆若木鸡。
“州君,莫不是那刘备假传军情,早就投奔鲜卑人当了引路贼?”
刘虞摇头,將羽书传示眾人。
“刘备纵然能欺瞒,军都县的邮驛,却是骗不了人的。”
“虞果然没看错玄德。”
“不可能!”刘政满脸慍怒。
“护乌丸校尉营都败了,就凭他两百名奔命兵,加上居庸关残部,真能守住?”
“说出来谁信啊?”
“元初五年,鲜卑人寇居庸关,朝廷大发缘边诸郡、黎阳营兵、积射士、等步骑二万人才击退胡兵。”
“刘备黄口小儿,又无援兵,加之关城多年不曾修缮,他怎么就能击退敌军,定是假的!”
“玄德虽年少,却不乏胆略,反观府君你呢。”刘虞苦笑:“只怕还不如这黄口小儿吧。”
“实不相瞒,守住关城的,还真就是刘玄德,关城守將在胡骑兵临城下之前,便逃之夭夭了。
“三百奔命兵、驰刑士义不畏死,真真羞煞我满城將士也。”
满堂官吏,霎时鼎沸。
刘政被说的哑口无言,一时气愤的坐回榻上,不再多言。
反观广阳太守刘卫呢,却是鬆了口气,居庸关乃是广阳郡的北大门,只要守住此关,胡人不得南下,他这个郡就安全了。
“玄德少年英雄啊,有赖此人,我等得以保全官帽了。”
“刘府君此言差矣,不止是保全,只怕还有大功。”渔阳太守饶斌目露精光,声似毒蛇吐信。
“汉家制度,伤亡过大,將领死罪。” “敌我死伤均等,无罪无功。”
“杀敌过当,方可论功。”
“折了百余人,杀了四倍之敌,此当为大功也。”
“按旧制,破贼文书皆以一当十,我等便可往朝廷回报,此战斩了四千人!”
乖乖,这可是四千人的军功。
简直是近三年来,前所未有之事。
甚至可以说是这三年来,汉军对鲜卑的唯一一场胜仗。
別看实际只是杀伤数百人,其实这才是战爭常態,中古时代的战报大多都有夸耀己方军功、虚报敌我人数的惯例。
著名的龙城之战,卫青以万骑歼灭七百人,就成为了汉军前所未有的大胜,因此扬名封侯,如此可见一斑。
当然封侯的某一部分因素在於,其他几路不是迷路就是全军覆没
不过,汉家这些年对鲜卑战绩同样拉跨,这场战斗委实算是能激励人心的模范案例了。
可那也足以震动幽州。
汉军太需要一场胜战来鼓舞军心了。
想到此事,饶斌盘算道:“当初我便说了,这居庸关啊乃是幽州门户,必须得守。”
“诸位看看,怎么样,玄德在某的支持下,是不是胜了。”
刘卫不禁捧腹大笑:“饶府君,你未免太过厚顏无耻,居庸关大捷与你何干?这就开始拍自己马屁了?足下莫不是想贪功?”
“当初,我广阳郡有难,说要调你郡內的渔阳营,你是拼死阻拦,如今我军击退了胡兵,你便来索功了?”
“別別別,居庸关也不属於你们广阳郡,那是上谷郡的辖区。真要细说,这涿县的奔命兵来自我们涿郡,再怎么算也轮不到诸位头上。”涿郡太守温恕喜笑顏开,捋须道:“本官虽未亲临,然训兵有方也是功”
诸郡太守遇事便这般自私,不禁让人感到愤怒。
恰巧在汉末,也正是因为太守们各怀鬼胎,相互推諉,最终促成了刺史这一职务从监察官,变为了统辖全州的军政长官。
说来,也是时也命也。
“诸公!”刘虞闻言面露鄙夷:“战骨未寒,便爭啖人血,未免下作。”
他抓起血书拍案而起:“鲜卑铁骑仍踞军都山。”
“胡兵一日不退,幽州一日不寧。”
“鲜卑人离开上谷郡了吗?代郡收復了吗?”
“诸公辖区內的敌兵都撤走了吗?”
满堂死寂。诸太守皆心有灵犀,对此不多言。
收不收復代郡、上谷郡那是幽州刺史的业绩,跟其他太守也没什么太大关係,这些小人保住自己的防区就好。
倒是刘备打下的这场胜仗,还可以做做文章。
反正一介奔命兵,也领不到战功,大头要么给太守,要么给刺史。
就看刘虞怎么抉择了。
“诸位不用想了,守居庸之功,与我等无关,虞不会贪功,更不会曲意逢迎诸君,明日某便上书朝廷,表彰守军功绩。”
刘政闻言不禁冷笑:“一介游侠,带著两百个奔命兵,守住了居庸关,这说出去谁信啊。”
“当他是卫大將军转世,第一战就能斩首数百人呢?”
“州君是不是还要上书给他一介白身封个侯?”
刘虞义气不减,慷慨陈词:“该怎么论功,那是朝廷决定的,该不该给他上书,那是良心决定的。”
“若天下英雄皆如诸君这般浑浑噩噩,苟且偷生,不敢与敌会战,只知杀良冒功,那大汉朝只怕末路不远。”
“我意已决,诸位不必再言。”
“如今居庸关已经得保,当务之急,乃是发兵驰援,伺机收復失地。”
“这下,诸公总不会拒绝了吧?”
广阳太守刘卫第一个站起来支持。
“广阳郡距离居庸关最近,调拨兵马也方便些。”
“诸位,你们自行守好郡界,此战就不必再参与了。”
“唉,阁下这话就不中听了。”刘政厚顏无耻,將先前事儿拋之脑后:“再怎么说,蓟县也是州治,各郡府君面对的敌人虽然也相当棘手,但自当以大局为重。”
“明日,右北平便会派兵增援,一定为大汉守好边土。”
所谓的增援,自然不是玩命,也不过是去凑凑热闹,等到论功时也分他们右北平一份罢了。
刘虞看穿了这些人的心思,转头问道:“渔阳营能参战吗?”
渔阳校尉犹豫了一会,仔细想来,那群奔命兵都能打贏,想必遇到的不是鲜卑主力,作为东汉最精锐的部队之一,渔阳营就算已经腐化多年,去打鲜卑偏师应该没什么问题,就算真打不贏,到时候再撤退就是。
“保家卫国,某何谈退缩。奔命兵尚且能守关,渔阳营岂可作壁上观!”
“那好。”刘虞朗声道:“即刻起,以渔阳营为先锋,各部合兵去军都县,为守军后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