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旁的何书萱听到了郭露之要动笔的消息,立刻就要上前伺候笔墨。
而却张永春却连忙摆手制止了何书萱:
“书萱,不必。
今日是师兄要挥毫赐教,理当由我这做师弟的亲自伺候才是。”
正好,他也看看这郭大翰林的墨宝。
郭露之来了福兰镇这么久,他还真没亲眼见过自己师兄写字呢。
说完了,他快步走到书案旁,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紫檀木的精致墨盒,回到郭露之身边,恭敬地放在他手边,亲手掀开盒盖,露出里面色泽乌润、质地细腻的上好墨锭,笑道:
“师兄,墨已备好,还请用宝。”
随后,他亲自执起那方激光雕刻出来,云松纹的纯纯科技端砚,注入少许清水,手腕沉稳地开始研墨,动作一丝不苟。
郭露之看着张永春这般郑重其事,脸上露出受用而又温和的笑意。
不愧是我师弟,求学之心就是高。
他执起一支狼毫笔,在张永春研出的浓淡相宜的墨汁中轻轻蘸了蘸,感受着墨液顺滑的质感,不由赞道:
“师弟这里的墨,烟细胶清,馨香扑鼻,确实比翰林院里常备的还要胜上几分。”
不得不说,现代科技确实造福百姓,平时郭露之用的墨已经是这年代的顶级了。
但是在科技面前,还是显得查了点意思,无论是柔顺度还是香味上。
而张永春闻言一边研墨一边笑道:
“师兄若是喜欢,我库中还有几锭徽州制的顶烟墨,回头便让人给师兄送去。”
郭露之却洒脱地摆了摆手,目光落在笔尖的墨色上,语气超然:
“无妨,无妨。
灰墨也好,松墨也罢,终究不过是载道之器,是皮毛外物。
关键在于所书为何,所谋为何。
心意到了,便是清水书于沙地,亦无不可。”
要是别人说这话,张永春不带信的。
但是郭露之说,他是真信。
因为在路上的时候,郭露之连三斤半啃的干巴饼都想尝尝是啥味的。
眼见墨磨好了,郭露之立刻收敛笑容,将笔锋在砚边理顺,正色道:
“至于这第一件改进之事,乃是最好办的。”
他笔走龙蛇,在铺开的宣纸上写下两个筋骨遒劲的字——“总管”。
“师弟只需设立一名周人总管。”
说着,郭露之收起笔尖,虚点着这两个字,解释道。
“而其秩级,与你这‘八旗’城管之头目平行即可。”
看着张永春清澈的愚蠢目光,他开口进一步阐述其中精妙道:
“往后,这八旗城管,只负责巡查、缉拿、制止不法。
但他们毕竟不通我大周王法,无权自行审理、以做判决。
似所有被抓捕之人、所涉之事,皆需移交这位周人总管。
届时,由他依据镇规法令进行审断、量刑。”
郭露之看着张永春,眼中闪烁着武诸葛一样洞悉人情的智慧光芒:
“此举有三利:
其一,这位周人总管,深谙我周人礼法习俗,懂得审时度势。
与量刑时会考虑到人情世故,避免过于严苛,与前者抓捕之时相比,更显大义,此乃布恩。
其二,若由周人最终审断,可免去镇内百姓被异族直接裁决、凌驾于上的屈辱与不安之感,缓和矛盾。
其三,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可将‘抓’与‘判’之权分离,互相制约。
如此一来,既可防止八旗兵丁因长期掌权而可能滋生的敲诈勒索、收受贿赂之弊,也能让那周人总管有所顾忌,不敢徇私过甚。”
等会?
张永春突然脑袋一木,这不是执法权和司法权分离吗?
我竟然被一个古人给我上了一套三权分立的课?
好家伙,我这师兄脑袋到底是咋长的?
他嘴上赶紧夸赞,准备一会让老娘问问大学教授应该怎么办。
“妙啊!分权制衡,恩威并施!
师兄此言,真如雷贯耳,令师弟茅塞顿开!”
随后,他迫不及待地追问:
“只是有其一必有其二,不知,师兄所言那第二件改进之事,又是何等妙策?”
郭露之微微一笑,提笔在“总管”二字旁,又写下了“城管”两个大字。
他抬头问道:
“师弟,你之前所言这‘城管’之责,听来听去,其核心似乎与旧制之‘街巡’并无本质区别,无非是巡街守夜,维持秩序,是么?”
张永春略一思索,补充道:
“大体相似,但还有些细节侧重不同。
比如,街巡可能更侧重于治安缉盗,夜间巡查。
而我这城管,更侧重于白日里的市容秩序、商铺经营规范、以及处理些邻里间因占地、噪音、垃圾等引发的鸡毛蒜皮的纠纷。”
“哦?侧重商事与邻里纠纷?”
郭露之眼中精芒一闪,仿佛刹那一样抓住了关键道。
“既然如此,师弟不觉得,这‘城管’二字所涵盖的权责,其实可以拆解开来吗?”
说着,他手腕转动,在“城管”后面,分别添上了两个小字。
左侧一个“制”字,右侧一个“辖”字。
“师弟请看。”
说着,郭露之指着这两个字解释道。
“若是依你所言,城管日常所为,核心无非此二字:
‘制’者,以力威慑,制止不法,此乃立威。
‘辖’者,管理调和,化解纠纷,此乃布恩。
二者性质迥异,一刚一柔,何不将其稍作分离?”
他放下笔,侃侃而谈:
“我意,可在你这城管队伍之中,并非全用女真悍卒。不妨增募些许本地的周人百姓加入。
女真悍卒多有武勇,因此我观所选之人,不必是勇武之辈。
但仍需是街面上口碑良好的商贾模范,或是坊巷间公认的忠厚长者、德高望重之贤达。”
“平日若无倏然之机,当街面上出现轻微违规或邻里口角时,可先由巡街的八旗城管依规制止,彰显法令威严。
然八旗不懂周法,正好可由此人言法捉人。
而若事态不烈,或当事人愿意调解,则立时由随行的周人‘贤达’上前,依据情理乡约进行劝和、调解。”
拿起了笔,在纸上写上‘恩威大行’四个字,郭露之又总结道:
“如此,这威德并举。
既有雷霆手段震慑屑小,亦有春风化雨消弭纷争于萌芽。
让百姓既畏法之严,亦感上官之仁。
岂不美哉?”
张永春听得连连点头,好好好,民事调解员都来了是吧。
师兄你是不是也是穿越过来的啊?
别说,师兄这话说的,这确实比他原先粗放的管理思路精细了许多。
但郭露之的话音刚落,他随即想到一个现实问题,又皱眉道:
“师兄此策,构思精妙,确是高见!
只是师兄啊,这所谓‘乡贤’、‘模范’,若其自身便心存偏袒,或与纠纷一方有亲故关联,又当如何?
再者,若遇到那等蛮横无理、根本不听劝解的泼皮无赖,这些贤达手无缚鸡之力,岂非尴尬,甚至反受其辱?”
郭露之也早料到他有此一问,脸上露出武陆逊一样智珠在握的从容笑容。
随后,他再次提笔,在纸的空白处,缓缓写下四个力透纸背的大字。
德高望重。
“师弟所虑,正是关键所在。
因此,为兄这最后一策,便落在这四个字上。”
他放下笔,目光深邃地看着张永春。
“若是旁人,若行此策怕有些难度。
可我观师弟治下,颇多从各地汇聚而来的老者。
此辈人虽老迈,却多经世事,于民间庶务、人情世故,阅历极丰,此其一。
而更紧要者,依《周律》,年高者本身见官不拜,非重罪不得加刑,其身份地位受国法庇护,天然便带有几分威严。”
说着他手指轻轻点着“德高望重”四字,看着懵逼的张永春笑道:
“师弟既然都有低保之策,颐养此老,又为何不可特聘这些老者中身体尚健、通情达理者,授予其‘乡老调解’之名,亦编入城管队伍,专司随行调解之责?”
“届时,即便遇那不听管教之徒,面对须发皆白、受律法尊崇的老者,其嚣张气焰也要先敛去三分!
此乃以其年高德劭之身,借律法尊老之威,以制百姓之顽!
正所谓孙子有言,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老者一言,有时胜过壮士十人呐!”
听着郭大翰林这一番的解释,张永春是真蒙了,这下不佩服都不行了。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师兄连这招都能想到。
哇!
还有老年侦缉队!
师兄啊,你上辈子到底是哪个基层干部转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