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厅里像被抽空了一半空气,所有人都看着林宣离开阵台的背影。那背影没有一丝多馀动作,却让整个空间的光与暗都被他拉出一道冷寂的轮廓。
沉衡跪在阵台边缘,手臂撑在刀柄上,肩膀因为命骨裂痕在轻微颤动。他不是跪败,是被迫跪下。那一瞬间命骨上被灰链轻擦的痛,不是单纯的伤,而是一种从命源深处传来的刺裂感。
他抬头,看着自己手心里渗出的细血。那血一旦落到阵台上,就被灰光完全吸收,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他心底越发发寒。
周岚小心翼翼靠近林宣,声音抖。
沉衡……他怎么了?他被你打伤了吗?
林宣摇头。
不是我。
是阵台。
是命市的影。
阵台底纹已经暗下去,象什么力量回到了深处,但谁都知道,一条灰链若落过痕迹,就不会轻易消失。
周岚艰难咽了口水。
那他会死吗?
林宣看了沉衡一眼。
不会。现在不会。
光沉声。
主人,那条灰影没有要他的命,只是记了他一笔。
影子则语气懒散,却藏着深意。
欠命,不会当场收。命市从不急,它喜欢看别人用馀生偿命。
林宣转身,向洞厅另一侧走去。
那边有一道被灰光轻触后微微敞开的石门,门缝内是下一段试炼的通路。
洞厅里的弟子一个个让开,连呼吸都压得极低。
他们已看不清林宣是外门弟子,还是某种诡异格局里的行者。他们只觉得身边走过的,是一道人,不,是一道被深渊轻轻点过的影。
沉衡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带着裂骨后的沉闷。
你以为你赢了。
林宣脚步未停。
你以为你输了。
沉衡抬起头,眼中带着一种近似狂意的执拗。
命市若记了我,它便欠我一个问。我总有一天问出来,那时候……你不会这么走得轻松。
林宣没有回头。
命市不欠人问。
沉衡咬紧牙关。
它欠我命。
林宣淡声。
那你来拿。
洞厅的石壁像被冷风震了一下,空气短暂发紧。
沉衡眼中第一次浮出类似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愤、像怕,又有一丝说不清的敬。
他忽然意识到一点。
林宣不是在赌命。
他是在和命市对赌。
而这东西
没人赌得过。
林宣穿过洞口,那道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灰光收拢时发出极轻的一声。
像深井底有一道回声
回应了他的脚步。
石门完全闭合的瞬间,洞厅里才真正回到了空气。
弟子们全部倒吸一口气,象刚从水面浮起。
有人腿软坐倒,有人手心满是冷汗,还有人偷偷看沉衡,眼中既有不解,也有恐惧。
周岚稳了稳心神,追上林宣。他跟在后面好几步才敢开口。
林宣,你刚才……你真的不怕命市?
林宣沉声。
怕。
周岚怔住。
那你为什么那么做?
林宣象是在思索,目光落在前方逐渐狭长的信道上。
最后他说。
因为它记得我,不是为了杀我。
周岚愣住。
那……为了什么?
林宣轻声。
交易。
光的声音随之落下。
主人,你猜得没错,它第一次下注,是在确认你能不能撑住。
影子补上一句更冷的。
撑住,就继续赌。撑不住,就收尸。
周岚脸都白了。
它把你当……赌注?
林宣没有回答。他知道周岚无法理解,也不需要理解。
命市是一个更大的局,而他只是被摁进这个局中的第一块石子。
但这块石子,落下的位置,是深井底。
不是地面。
信道尽头亮起一丝微光,与洞厅压抑的灰不同,是略带暖意的金黄。那光不是灯,也不是阵,而象外界的阳光被某种阵法过滤后投射进来。
周岚立刻抬头,惊喜道。
这是……出口?我们要出去了?
林宣却微微皱眉。
不是出口。
光的声音带着谨慎。
这是乱石谷第三段的入口,外层谷区。
影子轻声。
真正的杀局,不过刚开始。
两人走进信道尽头的光里。
光散开,视野骤然宽阔。
乱石谷外层,比前两段更静。
风声不重,空气里也没有兽血味,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寒意。地面呈大片裸岩,像被什么极古的力量碾平过,岩缝之间隐隐透着极淡的符痕。
周岚抖了一下。
这里比之前还危险,是吗?
林宣没有说是或不是,只轻声。
太安静。
周岚点头,本想再问,却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极轻的一声碎响。
象是谁踩在极薄的骨片上。
光立即开口。
主人,有人先到这里了。
影子补道。
不止一个,至少四人。脚步稳,呼吸沉,是内门级的气息。
周岚瞬间紧张。
内门……我们现在遇到内门弟子?
林宣站在裸岩中央,看向前方那片被淡光复盖的平地。
他的眼神沉静,却比之前更冷几分。
那里,有四道身影从阴影里走出。
衣袍上绣着天岚宗内门纹。
为首者肩上带着金线边刺,是宗门天骄串行标志。
他抬头,看向林宣。
你就是让沉衡折在阵台上的人?
林宣没有答话。
那人轻轻一笑。
很好,我们正想找一个新的引子。
他的目光落在林宣的胸口。
你的命骨……在被灰链缠。
他说完一句,背后三名内门弟子同时压下气息,象三柄落在空气中的刀。
周岚心脏一沉。
内门要……对林宣出手?
林宣盯着他们,声音冷静,如落在石上的水滴。
你们也想被记。
那四人神色同时一变。
而此刻
深井方向
象有回声微微震过来。
命市的影
似乎在看下一局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