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厅里的空气被压得发沉,象有无形的石块悬在头顶。阵台中心那一缕灰意不再飘忽,而是像某条从深渊里伸出的线,悄然缠住了林宣的脚下。那线极静,却比任何力量都更让人心里发寒。
沉衡握刀的手指关节发白。
他不是怕林宣。
他怕的是那条线。
命市的投影。
那绝不是人能轻易扯动的东西。
周岚贴在岩壁上,嗓子像被石灰堵住。
他不知道阵台底下是什么,只知道那灰意一落,他整个人的命骨像被针尖轻轻点了一下,刺得他几乎跪下。
光在识海里稳住语气。
主人,阵心不再是试探,而是在做选择。
影子轻声。
选择谁活,谁死。谁被记住,谁被抹去。
林宣站在阵心节点上,像站在风暴中心。风吹不到他,灰意缠着他,却象在等他点头。他眼中的光并不盛,却极深,像能把阵台底下的黑都吸进去。
沉衡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境迅速重稳。
他是第三长老一脉的未来重点弟子,真脉境后段,刀道稳固。他绝不可能被一个裂痕境压下。绝不可能。
他低声开口,声音冷得象刀刃上的水。
你知道命市的投影意味着什么吗。被它记住的人,不会有好结果。你以为它是在帮你,但最后你连命骨都不会有完整的一块留下。
林宣道。
命市拿得走的,只有该拿的。
沉衡眼皮一跳。
你在赌命。
还赌得这么平静。
林宣看着他。
你来这里,不也是为了赌。
沉衡沉声。
我赌的是别人。你赌的是自己。
林宣轻轻吐息。
所以你输了。
沉衡再也忍不住,他本来就被阵台压制得情绪快绷断,此刻彻底爆发。他提刀,如雷霆落地,刀势带着真脉境灵力全开,没有留一分。
周岚吓得闭住呼吸。
这一刀是真杀。
杀意毫不遮掩,要把林宣连带阵台一起劈开。
刀光落下前半息,阵台的光暗了一分。
象是提前知道这刀要落,提前沉入深处。
下一瞬,刀锋切入灰光范围。
空气被斩裂的声音压在洞厅里,震得岩壁都微微出砂。
可就在刀势压降的一瞬,一个极细的裂痕在沉衡脚下亮起。
光急声。
主人,就是那里,阵骨的第二条裂口。
影子语气低得象在笑。
你若再晚半息,他就真的斩下来了。
林宣脚步不急不缓,正好踏在那裂口的馀震点上。
那脚落得轻得不能再轻,却象落在一张紧绷的兽皮中央,把整张皮的张力从中心抽走。
阵骨震了一下。
阵台底层的力场顺着震动反过来冲向沉衡的刀。
沉衡的手被震得发麻。
他整个人被巨力往后推了一步。
刀势在半空被硬生生压弯了半寸。
沉衡眼中第一次出现真正的慌。
他的刀没有被林宣挡。
是阵台在挡。
阵台正在保护林宣。
不,准确说,是命市的影投在保护他。
洞厅里的弟子一个个面色惨白。
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根本参与不了这场对局。
这已经不是弟子间的碰撞,而是某个不可名状的东西在通过林宣伸出一根手指,对沉衡下判断。
沉衡后退,跟跄半步,却稳住。他死死握着刀,再不敢硬来。他盯着林宣,声音低沉到几乎沙哑。
你身上的……到底是什么。
林宣道。
命市的影。
沉衡眼皮狠狠跳了一下,他不信,却又不得不信。
他从未见过命市,却知道命市有一条最深的规矩。
命市不会主动贴近活人。
除非那个活人身上有它想要的东西。
或者那个活人……本该死过一次。
沉衡忽然意识到一个更深的问题。
林宣从锁路出来。锁路底下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里是否藏着命市的某个残界。
林宣有没有在那里,被那个东西“看到”一次。
他的心在瞬间冷下去。
他看着林宣,忽然发现这少年站在阵台上的姿态,没有半点外门弟子的生涩。而是像……曾在更深的地方走过。
周岚察觉沉衡的退意,颤声道。
林宣,你……你不会要杀他吧?
林宣没有看周岚。
他盯着沉衡,眼底深处像锁了一点灰光。
林宣道。
你不是不能杀。
你只是不能在阵台上杀。
沉衡咬牙。
你真以为出阵就能胜我。
林宣又向前一步。
阵台深处的灰意随之收紧。
林宣道。
我不需要阵台。
只需你敢退。
沉衡的背脊发凉。
林宣这话不是威胁。
是事实。
只要他一脚离开阵台范围,他在场所有弟子都知道,他一定会死。
沉衡手握刀,五指微微颤着。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所有杂念,将杀意再度逼出。
他抬刀,却不是为了斩。
而是为了……护命。
他缓缓后退一步。
踩出阵台范围的边缘。
灰意轻轻一震。
象在确认。
象在收线。
林宣看着他,不说话。
沉衡咬着牙,整个人象被迫在刀尖上后退,每一步都象压着所有骨头。
洞厅的弟子一个个退到墙边,不敢发声。
现在的局面已经脱离试炼范畴。
这是活人被命市影投逼到绝路的场景。
终于,沉衡退到阵台边缘。
再退一步,他就彻底出局。
再退一步,他要面对林宣,也要面对那个看不见的灰影。
他抬头,看向阵台中心的林宣,声音低沉而决绝。
今天这一局……到此为止。
林宣道。
不。
沉衡心脏一紧。
他看向林宣的眼睛。
那眼不是杀意。
那是一种极安静的判断。
林宣轻声道。
你退得太慢。
沉衡瞳孔收缩。
下一息,一声极轻的响动从他脚下发出。
阵骨上,第三条裂痕亮了一寸。
灰链一瞬间从阵台深处掠过。
沉衡的命骨像被什么轻轻擦过。
丝丝裂痕扩散入他的体内。
沉衡脸色猛然苍白。
他猛地抬头,声音带着沙哑的恐惧。
你让它……记我?
林宣道。
你站得足够近,它自然会记。
洞厅彻底安静。
所有人看着沉衡。
他的命骨被命市的影投轻轻做了记号。
不是杀。
不是夺。
只是记。
可一旦被记,命运便从此落下一条灰印。
沉衡声音第一次失稳。
你……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林宣的目光在灰暗洞厅中却象一滴寒光。
意味着你欠它一条命。
沉衡脚下发软。
刀几乎脱手。
他死死压住,扶着刀柄站住。
林宣转身,离开阵心。
背影冷硬,步伐稳定,像从深井走出的影。
洞厅墙边,无人敢说一句话。
连呼吸都压低几分。
沉衡跪下前一息,他忽然抬头。
声音破裂。
你会为今天付出代价……你的命骨……你的命……都会被命市吞掉……
林宣没有回头。
他的声音在洞厅里轻轻响起,却象落在所有人命骨上的一根冰针。
记得我
是它做的第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