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缝深处的空气格外阴冷，象是一条细长的冰河盘在乱石之中。两侧岩壁逼仄，连风都被挤得变形，只能勉强穿过缝隙，发出又细又尖的嘶鸣。林宣走得很稳，不急也不慢，脚步轻得仿佛不在地面上留下痕迹。他的呼吸沉稳到不可思议，象是完全与这压迫的环境融为一体。
周岚跟在后面，心跳从一进入石缝开始就没有正常过。他不是不努力稳住自己，但整个石缝象是一条逐渐收紧的锁链，每走一步都象在提醒他，这条路不是给普通弟子走的。更不是给胆小的人走的。
他忍不住压低声音。
林宣，前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林宣没有立刻回答。他停下脚步，将手掌轻轻贴在右侧石壁上，闭目一息。周岚不懂他在做什么，但下一刻林宣睁开眼时，他知道结果已经出来了。
林宣道。
阵法影，距离三丈。
周岚的背脊凉意瞬间爆开。他甚至不知道阵法影是什么。
阵法还能长影子吗。
林宣没有解释，只向前方指了指。周岚顺着方向看去，只看到深沉的黑暗，石壁上因为潮气而泛着一点冷光，根本看不见任何影子。可是林宣就是这么说的，他也只能勉强咽下一口干涩空气。
就在这时，光在识海中的声音传来，镇静却带着凝重。
阵法影是谷阵泄出的残影，它没有意识，但会捕捉波动。被碰到的人会被阵法卷进更深的缝隙里，那里面不一定是死，却很可能比死更麻烦。
影子却道。
不过是阵法的情绪残渣，怕什么。只要你动得够轻，它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周岚听得脚都软了。
那我们怎么办。绕过去行吗。
林宣看着前方缓缓浮动的透明轮廓。那东西没有明确形态，却象在空气中呼吸，仿佛随时准备扑向任何一丝生命味道。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不绕。绕不开。
周岚彻底慌了。
那你想怎么过。
林宣并不答话，而是突然弯指轻敲石壁一记。那声音极轻，却象是精准地敲在某条隐藏的规则在线。透明的阵影顿时像听见了什么，缓缓转向这一侧。它没有眼，却能感觉到这个方向有波动。
周岚心脏几乎停住。
它看过来了。林宣，它看到了我们。
林宣淡淡道。
它看的是波动，不是我们。
下一瞬，他侧身滑出一步，动作轻到近乎无声，却让阵影的注意完全偏离了他们。阵影并未扑向林宣，而是朝林宣刚刚敲击的石壁滑移过去。
周岚目定口呆。
它……它追石头去了。
光解释。
它只能抓最突出的波动。你刚才那下敲击吸引了它。
影子笑道。
他不是吸引它，他是骗它。
阵影仿佛融入石壁，伴随一道轻得几乎听不见的震动，整个石缝顿时松动了一寸。空气流动更顺畅，前方多出一条模糊的信道。
周岚看着林宣，眼神满是茫然。
你怎么知道它会追过去。
林宣道。
它没有心，只看波动。跟人不同。
这句话象是随口而出，可周岚却被震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继续往前走时，石缝开始变得宽阔，足够两人并肩行走。地面不象外面那样干燥，这里的石面有湿意，还有零散的泥痕。林宣蹲下扫了一眼，便站起。
三拨人从这里走过，不是一起。
周岚还没反应过来。
你怎么知道三拨。
林宣没有看他，只指了指地面。
脚印深浅不同，走路的力量也不同，三股呼吸。
周岚正想再问，却在抬头的瞬间愣住了。
前方的石壁上，有一道凝固的血痕。不是溅上的，而是被拖拽时留下的。痕迹从上方斜着划下来，深深刻进岩石。血色已经暗到发黑，说明至少已经干了半刻钟以上。
周岚喉咙发紧。
是人被……被拉下去了？
光沉声。
不是兽抓的，是阵法卷进去的。
影子补一句。
阵法不该这么主动。除非有人在推阵。
这句话让石缝里的空气变得更冷。
有人在远处操控谷阵。
有人把外门弟子往死里逼。
林宣并没有因此加快脚步，而是慢慢往血痕延伸的方向走去。那里是一处地面的裂口，宽度不足一尺，却深不见底。裂口内部的风象是从另一片世界吹来的，带着不属于乱石谷的微弱气息。
周岚小声问。
这就是那些人掉下去的地方？
林宣道。
不是掉，是被吸。
周岚心头一紧。
那……我们要绕开吗。
林宣看着裂口深处的黑暗。那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动静，却给他一种极不寻常的吸力感。不是要吸走人，而是象在等待某个特定的人靠近。
他的声音极轻。
前面是阵缝入口。
周岚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你要进去？林宣，那不是活路，那是死路。
林宣望着那裂口，目光冷得象已经做了决定。
外面是兽潮，是弟子互杀，是赵凌的人。这里至少有可能走到下一条路。
他停了一息。
你若想出去，就跟着我。若想留在这边，我不会阻止。
周岚看着裂口，又看着林宣的背影，喉结滚了几下。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第二条路。他握紧武器，声音微微发抖。
我跟你。你别丢下我。
林宣轻轻点头，没有多说。
两人靠近裂口时，空气忽然变得黏稠，象有一层看不见的薄膜隔住前后世界。周岚的脚刚触到裂口边缘，一股轻微的吸力便牵住了他的脚踝。他吓得跳了起来，却被林宣抓住肩。
林宣道。
别挣。它在确认我们是不是阵法错误。
只要不被误判，就不会吸进去。
周岚眼睛睁得很大。
它……还能判断？
光低声。
阵缝的入口有自己的逻辑，不是见人就吞。只有碰到残界或阵法错误的人，它才会强吞。
影子忽然低笑。
可是你身上有残界痕。
林宣没有回应，也没有退后。
他反而向前一步。
那一瞬间，裂口深处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隔着空气轻轻触碰了他的命骨。不是拉扯，而是确认。那种感觉极短，却让他胸口的命骨微微颤动，好象在回应。
裂口随即松开吸力。
石缝再次寂静下来。
周岚几乎虚脱。
它……放我们走了？
林宣道。
它在等人。
周岚愣住。
等什么人？
林宣看着裂口深处，眼神沉得象极夜。
等我们这样的。
在周岚还没来得及再问时，石缝尽头忽然亮起一点极弱的光，随即又被黑暗吞没。那光不是灵气，也不是火光，而是一种极深的灰光，象是断裂世界的馀烬在眨眼。
光惊道。
主人，那灰光……不是谷阵的。
影子的声音低下去了。
那是命市的气息。
林宣站在裂口前。
他知道该进去。
也知道进去不是选择，而是命的方向。
他一步踏入裂缝深处。
周岚咬着牙跟上。
脚落下的一刻，两人周围的空间轻轻扭转，仿佛一扇看不见的门缓缓打开。
阵缝内部的世界露出一角。
风从里面吹出，带着比谷底更古老、更寒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