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骨街的冷白骨灯在风中轻轻颤动,光芒忽明忽暗。灯火似乎听见了林宣的问题,摇曳的火苗在骨灯内四下跳动,仿佛在躲避什么。
斗篷人低垂着头,手掌仍然摊开,那片命骨静静躺在他手心。它薄得几乎要透光,边缘焦黑,中间泛着微弱的白雾。那白雾一阵轻、一阵重,像呼吸,又象从骨头深处溢出的残念。
林宣的手悬在命骨上方,他并未触碰,只维持着这一寸距离。
空气却在这一寸之间绷到极致。
斗篷人似有耐心,也似在等这个世界注视他的话语。他开口时,声音比骨灯的光还要冷。
“你想知道谁杀了你。”
他说的不是怀疑,不是推测,而是肯定。
林宣盯着命骨,声音很轻:“告诉我。”
斗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在空气中轻轻点了一下。那一下看似轻微,却象是替阴骨街敲响了某种旧钟。
骨灯的光从街道深处一盏盏沿着街向前亮起。
灯火亮过之处,所有阴影都微微往后缩。
包括躲在摊位下的那些古怪身形。
斗篷人低声道:“你死前看见的东西,被命骨记住了。”
“你死时听到的声音,也被命骨记住了。”
“你死后经过阴骨街时散出的执念,被命骨记住了。”
他抬起那片命骨。
“它记得的比你想象的更多。”
光在识海中发出紧绷的声音:“不要看!不要听!他这是在重新唤醒你上一条时间线的死亡因果!”
影子却极轻地说:“既然他愿意说,那就听。你想报仇,迟早要面对。”
林宣没有退缩。
斗篷人伸出手,将命骨举起。白雾象是受到某种牵引,从命骨边缘向外扩散。一阵极轻的声响在空气中回荡,象是有人在极远处轻轻叹息。
斗篷人的声音随之缓缓传来。
“你死的时候,是在天岚宗的另一条夜里。”
“那一夜,宗门大阵崩塌,外门和内门的山门被撕开,所有峰主都各自奔走。血流满地,灵兽逃散。”
林宣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宗门被灭?”
斗篷人点头:“是。”
白雾忽然涌动,卷起一段模糊影象。林宣眼前出现一条破碎的阶梯,阶梯上横着几具身影,衣袍残破,血迹模糊。
影象只出现不到一息就消失。
斗篷人继续说:“你那时候受重伤,被人拖着走。你的灵府已经碎了,命骨破裂七成,你甚至不知道自己被拖向哪里。”
白雾再度集中。
这次是另一幅画面。
林宣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个人影背对着他,肩背宽阔,身形修长。衣袖在风里被血染成深色,手中持着一件东西,象是一截骨。
影象迅速被白雾吞没。
斗篷人淡淡道:“那就是杀你的人。”
林宣的呼吸轻轻一顿。
“你知道他是谁?”他问。
斗篷人低声道:“当然知道。”
光急促说:“主人,不要听!命市说出的真相都带代价,没有免费之事!”
影子却低笑:“光怕你知道,怕你走向上一条你走过的路。”
斗篷人继续向前一步。
骨灯的光从他肩侧掠过,把他的斗篷边缘照出一层极淡的白痕。那痕迹象是被寒冷擦过的雪面。
“那人的灵力太强,你无法抵抗。他一手扣断你的喉骨,一手抽走你的命骨。”
“一瞬间。”
“你连反应都来不及。”
林宣的指尖轻微收紧,但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动情绪,只是等斗篷人继续。
斗篷人仿佛看穿他的意图,声音轻得象叙述一场无关紧要的旧事。
“你死时的最后一眼,是看见他侧过头。”
“你当时以为他在看你。”
“但他不是。”
林宣抬眼:“他看谁?”
斗篷人举起命骨,灰白片上白雾涌动,如同有什么记忆要从深处挣出。
“他在看天空。”
“更准确地说,他在看天岚宗上空那一道时间裂口。”
林宣意识一震。
斗篷人语气平静得令人心寒。
“那不是宗门被灭。”
“那是世界线被撕开。”
白雾突然剧烈向外散开。
林宣看到另一幅残影。
这一次残影更清淅。
天岚宗主峰上空,一道庞大的裂口横在天穹之上。那裂口中不断有闪动的影子像流沙一样坠落。整个空间发出一种深沉低鸣,像世界在呻吟。
在那裂口前,有一个身影站着。
他背向林宣,高大、沉稳、气息深不可测。
影子里看不清五官,但林宣能看见那人肩后的衣纹。
熟悉。
极其熟悉。
下一瞬,白雾闭合,影象消失。
斗篷人低声道:“你死,是因为你被卷入这场撕裂。”
“你死,是因为你在上一条世界线里挡了那人的位置。”
“你死,是因为你的命骨,被某个力量盯上了。”
林宣问:“那个人……是谁?”
斗篷人终于抬起头。
斗篷的阴影从他的脸上抖落一点点,让一个模糊的轮廓显露。
他的声音比之前更低,更沉。
“那个人的名字,你现在还不能听。”
“你听了,会被他的气息顺着命骨残片找过去。”
光急声道:“不能问下去!会把自己拖入他的视线里!”
影子却极轻地说:“你问了,也不会死。”
斗篷人缓缓把命骨举到林宣更近的位置。
命骨上的白雾开始向林宣靠近,一丝丝像触手一样探出。
斗篷人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
“那个人与你很近。”
“近到……”
“你这辈子一定会见他。”
白雾猛地收缩。
斗篷人的声音随之落下:
“那人的名字,你迟早会自己知道。”
“你死的原因,你迟早会亲口听到。”
他轻轻收回命骨。
“而现在……”
“我来,是为了告诉你另一件事。”
斗篷人抬手指向林宣的掌心裂痕。
“你身上的裂痕,与那人有关。”
“你身上的命骨残念,与那人有关。”
“你上一条世界线的死,也与那人有关。”
阴骨街的风忽然变冷。
骨灯的白光微微颤了颤。
斗篷人轻声说:
“林宣,你这一生最大的问题不是‘谁要杀你’。”
“而是……”
“为什么你没有彻底死。”
空气骤然一静。
斗篷人的声音轻得象从命骨深处飘出。
“你死了那么多次。”
“却偏偏这一条世界线……”
“你活了下来。”
斗篷人将命骨往林宣手边再推近一寸。
“你活着,是谁的意思?”
林宣的指尖微微发凉。
斗篷人的声音象从阴骨街底层的骨层深处回响而来。
“你要问的不是谁杀了你。”
“你要问的是。”
“谁在救你。”
阴骨街瞬间陷入比黑夜更深的沉寂。
光屏住呼吸,影子安静下来,骨灯的火都象被某种力量压得一息不动。
林宣抬眼。
斗篷人的声音缓缓落下。
“林宣。”
“你命不是断在别人手上。”
“是被某个存在……”
“亲自捞了回来。”
斗篷人的斗篷微微向后鼓起,仿佛有风从命市深处吹来。
他最后一句话,几乎贴着林宣的心口响起:
“你这一条世界线,是被人强行续命的。”
“续命的人……”
“不是命市。”
“也不是你自己。”
斗篷人的声音冷得象落在冰面上:
“是天岚宗里某一个与你极近的人。”
“正是那个人,才让你活在现在。”
“也正是那个人,才让所有坏的命运追着你来。”
斗篷人的目光停留在林宣脸上。
“你下一次再死之前。”
“你会知道他的名字。”
骨灯一齐摇动。
阴骨街深处传来模糊的脚步声。
斗篷人轻声道:
“你走吧。”
“命市的第一次投影,已经结束。”
“下一次,就是正式召见。”
林宣盯着斗篷人的手。
那片命骨仍静静躺在那里。
他没有伸手。
斗篷人仿佛并不着急。
“你不拿命骨。”
“它也会回到你身上。”
斗篷人抬手一弹。
命骨化作一道灰白光点,瞬间穿透空气,贴在林宣胸口。
林宣胸口一震,识海深处像被凝住。
斗篷人轻声说:
“欢迎回来。”
“这是你命该有的样子。”
阴骨街的灯光猛地收缩。
世界向后坠去。
林宣只听见斗篷人最后一句话:
“我们很快,还会见面。”
下一瞬,他从阴骨街消失。
风、骨灯、摊位、影子,全部在一息间化作灰雾消散。
林宣睁眼时,已回到杂役院破旧的小屋里。
光沉默不语。
影子比以往更深。
而林宣胸口……微微发烫。
那是命骨在归位。
这一夜,他没有睡。
因为他知道一件事。
无论是谁救了他。
那个存在
已经把他从死亡里拖回来一次。
而代价一定比死亡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