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到极处。
后山涯壁外的风在黑暗中刮出尖锐的声响，像兽爪刮过冰面。杂役院周围的小径里，油灯一盏一盏熄灭，整个局域笼罩在一种压抑得近乎凝固的气息中。
林宣的身体还坐在床上，额角不断渗出冷汗。
灵府撕裂后的馀波仍在震荡。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象是被推到了深渊边缘，一半在现实里，一半在某个漆黑裂隙中悬着。灵魂仿佛从内部被反复搓揉，再扯碎，再重新拼起，这种感觉持续不断，却在缓缓趋于平稳。
咚。
胸腔里传来心跳声，与往日不同。
这一声心跳沉重、冷硬、带着某种莫名力量的回响。
林宣睁开眼。
昏暗的屋子里，一切仍旧。
但他能看见一些之前看不见的东西。
空气中漂浮着细微到几乎不可察觉的灰暗光点，每一粒都象是从某个被撕裂的地方渗出的碎屑。它们不属于天地灵气，只是时空残渣般的微末，在夜色中游荡。
那不是凡人能看到的。
“你撑住了。”
识海之中，光的声音响起，比之前虚弱不少，但仍带着一点愉快，“主人，你现在已经踏入裂痕境了。”
“这是境界？”林宣微微皱眉。
光点点头：“不是凡人理解那种。别人修行是往上走，你这里……是往下。”
“往下？”
“往更深的规则里去。”光低声道，“裂痕境是你身上灵墟碎痕苏醒后的第一阶段。它会让你看到被常人忽视的一切，也能让你……引动另一条时间线的影子。”
林宣沉默片刻，然后慢慢抬起手。
掌心的裂痕已经比白天明显些，象一条深嵌在皮肉里的黑线。黑线微微跳动，像活着一样。
林宣轻轻吐出一口寒气。
“现在，怎么修炼。”
光愣了愣，随即笑了：“主人，你真是死过一次的人才有这样的决断。”
它没有再多说废话，而是缓缓靠近裂痕处。
“把心神沉下去，感受裂痕另一端流来的力量。”光道，“你现在的灵府虽然裂开，但不是彻底破灭。碎痕在其中，会让你吸收到一种不同于灵气的力量。”
“那是什么？”
“残界力。”光的声音变得极轻，“也就是灵墟碎界中，随时会被死亡和时间吞噬的力量。”
“用它，你能修炼，也能战。”
“代价呢。”林宣问。
光停了停：“它会让裂痕扩张。”
林宣抬眼。
“扩到什么程度？”
光的声音变得暗沉：“扩到你的灵魂被另一条时间线的‘你’吞掉。”
林宣呼吸微顿。
“所以说，你要越强，就必须越快。”光微微靠近，“不能给那家伙反应的时间。”
林宣沉默半刻。
“教我。”
光轻轻颤了一下，象是笑了。
“好。”
它话音未落，一股冰凉力量从掌心裂痕喷薄而出，沿着经脉涌入丹田，再涌向灵府。那力量带着刺骨寒意，仿佛千万道细针扎在灵魂上，却又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清醒感。
林宣的指尖微微发抖。
那力量太陌生，也太危险。
但他能感觉到，在那力量背后，有一种他曾无比渴求却从未真正触及的东西，力量的根源。
不是宗门心法里的温吞灵气，不是普通修士苦苦吸纳的天地灵息，而是某种来自破碎世界、来自死亡残渣的力量。
它冷、狠、精准。
也更适合他。
“稳住。”光低声道，“让它浸入你的经脉。”
林宣闭上眼。
冰凉之力沿着他残破的经脉缓缓蔓延。每经过一处受损的节点，那节点都会发出尖锐疼痛，但疼痛之中，他能感到一丝极微弱的修复感。
裂痕境的力量……竟能修经脉。
只是修复得方式有些极端，它先将该处灵识麻痹，再以某种残界碎屑替换掉经脉内部的“死物质”。
这是在“腐蚀式重塑”。
不属于任何正统道路。
“光。”林宣低声道，“我的身体撑得住吗。”
“撑不住也得撑。”光声音平静，“你若走凡人道路，终其一生都不会踏入真正的力量层级。现在你只有这一条路。”
林宣没有再说话。
他知道光说的是事实。
裂痕力量在经脉中流动的速度逐渐加快，象是在绘制某种新的纹路。他经脉深处一处处黑线被激活，在皮肤上隐隐透出淡淡暗纹。
那些暗纹极浅，却有一种冷意从中往外散。
不知过了多久，林宣胸口忽然一震。
那不是痛。
而是某种东西被彻底打开。
识海中猛地闪起一道暗光。
灰白色的影子，从识海一角慢慢爬出，在混沌的光中若隐若现，逐渐显露出人形轮廓。
那是上一条时间线的“他”。
林宣的呼吸微微发紧。
影子抬起头。
那张脸，与林宣一模一样，却更阴沉，更冷，更象是从死亡尽头走回来的人。
“你终于……”影子开口，声音嘶哑，“……踏到这一步了。”
林宣没有退缩。
“你是谁。”
影子轻轻笑了。
“我是你。”
“不。”林宣语气冷静，“你是上一条世界线死去的你。”
影子缓缓站起身，眼神中没有愤怒，也没有疯狂，只剩下一种平静到可怕的空白。
“错。”影子低声道。
“我不是上一条，我是无数条。”
林宣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
“你只看见了一次灭亡。”影子继续道，“我经历过无数次。而你……只是其中一次逃出去的残影。”
林宣的背脊微微发冷。
影子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
“这一次，你不要再失败了。”
“因为我……再也不想死。”
影子伸出手，触碰林宣识海边缘，轻声说：
“带着我们……一起走下去。”
光忽然出现在林宣身旁，光芒骤亮。
“退后。”
影子抬起眼，第一次露出情绪嘲讽。
“你挡不了我。”
光沉默。
“主人。”它低声道，“裂痕境的第一步……不是修炼。”
“是驯服你自己。”
林宣睁开了眼，黑夜中他的眼神一片冷静。
“我不会让出这个身体。”他对影子说。
影子轻轻笑。
“那就证明你比我强。”
下一瞬，识海中一阵剧烈震荡。
影子瞬间化作无数碎片，向林宣冲来。
光发出一道刺亮光芒，撞上那些碎片，识海中响起无数碰撞声。
影子碎片带着死意与执念，而光的力量则来自灵墟碎痕，又带着某种未知的反向力量。
两者碰撞，激得识海一片混乱。
林宣没有退。
他深吸一口气，将全部意志集中在识海内核。
“来。”
“…证明我比你强。”
轰！！！
识海彻底炸开，一片空白中，两道力量对撞后，逐渐平息。
未几，影子碎片重新凝成轮廓，却不再逼近。
它站在识海深处，象是蹲伏在黑暗中的野兽，沉默看着林宣。
“很好。”影子轻声道，“你比‘我’强一点点。”
“那就继续活下去。”
“我看着你。”
影子缓缓退回识海深处，重新隐没。
光吐了一口象是疲惫的气：“主人，你现在……算是勉强稳住裂痕境了。”
“接下来，你得小心。”
“哪一边？”林宣问。
光停顿了一下。
“所有边。”
“你现在的存在，是被灵墟、时间碎界、另一条世界线的你……一起盯着。”
光顿了顿，声音变得异常沉。
“而你所踏上的道路”
“和整个天岚宗没有半点关系。”
“从明天起，你将真正走进一个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位置。”
林宣缓缓站起身。
夜已经过去一半。
他的眼中有一种新的光芒闪铄。
冷静。
坚决。
死过一次的人才会有的那种力量。
“路，我自己走。”他说。
光轻轻笑了：“主人，这才对。”
屋外的风忽然停了一瞬。
林宣抬头。
在他能看到残界碎屑的视野中，空气某处忽然轻轻颤动。
象是……有东西在注视他。
光的声音变得警觉：“那是时间的操控者的……残留意念。”
林宣的指尖微紧。
第一次，他清楚地意识到：
从今夜开始，他已经站在了规则之外。
也是……无数死亡时间线企图再度吞噬他的旋涡中心。
而他没有退路。
只有向前。
直到撕碎那只注视他的“时间之手”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