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周奔并未急着去见县令。
他先是让驿卒找来了一些木炭和质地相对坚韧的纸张——这费了些功夫,宋代纸张品类虽多,但适合绘制精细图纸的并不多。
最终找到的是一种稍厚的桑皮纸,勉强可用。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凭借着穿越前零星了解的古代科技知识和远超这个时代的绘图视角,开始伏案绘制。
【水车】
不是这个时代简陋的筒车,而是结合了后世一些高效水车理念的改良版本,重点在叶片角度、传动结构上做了优化,力求能用更少的水流冲击,带动更多的水量提升,适用于灌溉或为一些简易作坊提供动力。
他画出了整体的结构图,标注了关键尺寸和原理说明,虽然不够精细,但内核思路清淅。
【曲辕犁】
他回忆着历史课本上的图片和说明,着重强调了其相较于直辕犁的转弯灵活、节省畜力的优点,绘制了简单的结构示意图,并在一旁用文本说明了如何调整犁铲的入土角度以适应不同土质。
这两样东西,是这个时代农业生产的根本利器。
任何一点效率的提升,对于以农为本的封建社会而言,都是实实在在的政绩。
他知道,仅凭这两张粗陋的图纸,或许还不足以让县令立刻看到巨大价值,但这代表了一种态度,一种“我能持续提供有价值东西”的姿态。
画完图纸,已近中午。
他收起图纸,然后开始准备第二样东西——肥皂。
这东西,才是他准备用来真正撬动县令,并为自己打开财路的钥匙。
制作简易肥皂的原理很简单:油脂(动植物油均可)与硷(草木灰水中的碳酸钾)发生皂化反应。
关键在于提纯和配比。
他早已让驿卒准备了几样东西:一罐子市面常见的、价格低廉的猪油;一大盆过滤后相对澄清的草木灰水;一个小陶罐;一个小炭炉;还有一小包盐。
他没有在房间里操作,而是让驿卒将这些东西搬到了馆驿后院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
他需要一场“表演”,一场有观众的、能直观展示效果的表演。
县令果然“适时”地带着两个心腹胥吏来了,美其名曰“探望先生”,实则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周奔所谓的“利民小技”究竟是什么。
县令夫人似乎也听到了风声,带着贴身丫鬟,在不远处的廊下“偶然”驻足,好奇地张望。
周奔对县令的到来毫不意外,只是简单拱手见礼,便开始了操作。
他先将一部分猪油放入陶罐,置于小炭炉上小火加热,使其融化。
然后,他将过滤好的草木灰水缓缓倒入融化的猪油中,一边倒入,一边用一根干净的木棍不停地、匀速地搅拌。
油脂和硷水混合,起初是浑浊的,随着搅拌和加热,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一股不算好闻的气味弥漫开来,县令和胥吏们都微微蹙眉,但依旧紧盯着周奔的动作。
周奔面无表情,继续搅拌。
他知道,关键在于观察混合液的状态和充分反应。他添加了一点盐,这有助于皂化反应的进行和后期肥皂的凝固。
搅拌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手臂有些发酸,但对于拥有“伏虎之力”的他而言,这不算什么。
混合液逐渐变得粘稠,颜色也开始趋于一种淡淡的乳黄色。
感觉火候差不多了,周奔熄灭了炭炉。
他将粘稠的、冒着热气的皂液,小心地倒入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内壁抹了一层薄油的木框模具中(临时让驿卒找木匠粗糙加工的)。
“县尊,夫人,请稍候片刻,待其冷却凝固。”
周奔擦了擦手,对一旁看得目不转睛的县令等人说道。
等待的时间里,周奔将之前画好的水车和曲辕犁图纸呈给县令。
县令接过,仔细观看,他虽不精通工匠之事,但基本的判断力还是有的。
图纸上的水车结构确实与他平日所见不同,曲辕犁的构想也颇为巧妙。
他看向周奔的眼神,又多了几分信服和期待。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木框中的皂液已经完全冷却凝固,形成了一块淡黄色、表面不算光滑的固体。
周奔小心地将其从模具中取出,用刀切下不大不小的一块。
是时候展示效果了。
他让驿卒取来几块明显带着油污、甚至有些发黑的抹布。又打来一盆清水。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周奔将那块自制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淡黄色固体,在湿水的抹布上涂抹了几下。
瞬间,一些细微的泡沫产生了。
他开始揉搓那块沾了油污的抹布。
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顽固的油污,在泡沫的作用下,竟然迅速地被分解、剥离!
清水很快变得浑浊,而原本肮脏的抹布,在经过几次搓洗和漂洗后,竟然露出了布料原本的颜色!
虽然比不上现代洗涤剂的效果,但比起这个时代常用的皂角、澡豆或是直接用草木灰水搓洗,其去污能力,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这!”
县令瞪大了眼睛,忍不住上前一步,拿起那块被洗净的抹布,翻来复去地看,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身为县令,自然知道清洁之难,尤其是油污!
旁边的胥吏也是啧啧称奇。
廊下的县令夫人更是按捺不住,快步走了过来,也拿起一块脏布尝试了一下,效果同样显著!
她看着自己那双保养得宜、此刻却因亲自尝试而沾了些泡沫的手,再看向周奔手中那块淡黄色的东西,眼中爆发出比看到琉璃镜时更加炽热的光彩!
对于掌管中馈、注重仪容洁净的女性而言,这东西的诱惑力,甚至超过了华而不实的镜子!
“周先生!此……此乃何物?竟有如此神效!”
县令的声音带着激动。
“此物名为‘肥皂’。”
周奔平静地回答,“乃用寻常油脂、草木灰水,辅以些许技巧制成。去污涤垢,效果尚可。”
“尚可?这简直是神物!”
县令抚掌赞叹,他立刻意识到了这其中蕴含的巨大价值!
“先生方才说,此物可用以充盈县库?”
“正是。”
周奔点头,“制作此物,原料易得,成本低廉。若由官府主导,设立作坊,批量制作,不仅可供县衙、驿站等公用,更可发售于市。其去污之效,远胜皂角澡豆,不愁销路。所获之利,扣除成本,皆可纳入县库,或用于地方公益,如修缮道路、疏浚沟渠,皆是县尊惠政。”
县令听得心花怒放!
这简直是一条送上门来的财路!
而且是由他主导的、名正言顺的政绩!
不仅能赚钱,还能得个好名声!
他看向周奔的眼神,已经不仅仅是看重,几乎是带着一种看“财神爷”般的灼热!
“先生真乃国之栋梁!不!是我阳谷县的福星!”
县令紧紧抓住周奔的手,语气激动,“此事便全权委托先生!需要什么人手、物料,先生尽管开口!本官全力支持!”
周奔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微微一笑,顺势说道:“县尊信任,周某必当尽力。制作之法,周某可详细写下,并指导初期制作。至于具体经营、售卖事宜,还需县尊指派得力人手操办。周某只愿做个幕后献策之人,分文不取,只求能为县尊、为阳谷百姓略尽绵力。”
他表现得淡泊名利,只献技术,不沾具体经营,这更让县令放心和欣赏。
“先生高义!本官佩服!”
县令感慨,心中对周奔的评价达到了顶点。
有本事,懂进退,不贪权,不图利(至少表面如此),这样的“奇人”,必须牢牢绑在自己的船上!
当天,周奔便将肥皂的详细制作流程、注意事项,以及水车、曲辕犁的图纸和说明,一并交给了县令。
县令如获至宝,立刻召集相关胥吏,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备肥皂作坊事宜。
有县令亲自督办,效率极高。
周奔冷眼旁观,他知道,这根线已经埋下了。
肥皂带来的稳定财源,将是他未来在阳谷县,乃至更广阔天地活动的重要经济基础之一。
而与县令通过利益捆绑形成的关系,也比单纯的赏识和感激更加牢固。
知识,在这个时代,同样是可以转化为实实在在资源和影响力的强大力量。
他站在馆驿的院子里,感受着体内涌动的力量,看着县衙方向隐约传来的忙碌动静。
立足之基,已然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