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进言道:“皇爷爷,黄先生在军中建功,理当受赏。”
“赏?”
杨荣忽出列奏道:“大将军。微臣有一事请教。”
蓝玉略皱眉头,面露不悦。并非什么人都能随意与他搭话,尤其文人。
“蓝玉,他是咱派给熥儿的人,有何问题你据实回答便是。”
看在朱允熥面上给你这份颜面。
“大将军发起攻势时,黄子澄身处何地?”
蓝玉茫然不知,王弼忙答道:“依军规,后军与前军须相距十里,以防前军溃败波及后军粮草押运。”
“那大将军击溃哈密王,耗时几何?”
“不足半个时辰!”蓝玉傲然道。
“后军押送粮草辎重,黄子澄绝不敢弃之不顾,因若如此,纵有再大战功,亦属擅离职守之罪!”
“故他必得携辎重前行,每时辰至多行进十八里。大将军半时辰结束战事,黄子澄应仅推进九里。”
“故臣以为,黄子澄在战事结束前根本未抵战场。仅在大将军与王弼追击哈密王时随军赶到。”
“而后捡得几颗首级,弄得满身血污罢了!”
黄子澄登时怒目圆睁:“你……你是何人,在此胡言乱语!”
周观政认出对方,急道:“你是杨荣?”
杨荣转身面露喜色:“周先生?”
周观政激动道:“昔日与你相谈甚欢,未料再会时,你已成三殿下股肱之臣,可喜可贺!”
“大将军,杨荣军事才具我甚为佩服,其临机决断之能,在我所见中罕有人及!”
蓝玉狐疑打量对方,就他?一介文人?真有这般能耐?
“杨荣?”
朱允炆目定口呆!
周观政盛赞之大才,自己携宋版孤本登门却吃闭门羹,最终竟又归入朱允熥麾下?
还是皇祖父亲自相赠?
这……
上天待我何其不公!
成其麾下也罢,可为何初次露面便与我为难!
这般只会令我错失后更觉痛心。
为何受伤的总是我啊!
朱允炆内心泣血,然周观政有言不虚,杨荣确有其才,从锁碎细节便推断出黄子澄未临战阵。
可……他偏以受害者姿态现身。
“蓝玉,他的事咱更清楚,被贬至御马监后不久便折服所有内侍,绘声绘色剖析你的捕鱼儿海之战。”
“虽略有遐疵,然此仅经验之缺,假以时日,便可随军参赞军务。”
“你切莫小觑于人!”
“臣不敢。”
朱允炆看得妒火中烧,又是……
他求之不得之物总被朱允熥轻易获取。
可恨!
黄子澄暗恨:“杨大人,空谈兵法恐非善策,岂忘赵括旧事?”
杨荣反诘:“我自未忘赵括,可你也非百战白起。”
“你从翰林学士贬为千户,军中磨合不足,他人如何信服?威信未立之际,你如何催促进军速度?”
“就不怕士卒怨声载道么?”
“若未加速行军,你便赶不及战场。所得首级想必也是捡漏而来,我大明虽按首级计功,然你这般行径。”
“臣以为,实难算作军功!”
“你!!”杨荣云淡风轻,黄子澄却几欲气炸!
这算什么,他方才欲大展拳脚,首战便告哑火?
见杨荣与黄子澄对峙,朱元璋调侃般望向第三人,“梅殷,奏折是你所书,你老实交代,究竟如何!”
梅殷立即双膝跪地,“陛下,臣……”
“欧阳伦贩私茶,咱派都御史查案时竟敢命人抗命,咱赏了他一刀。”
“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梅殷喉头滚动,朱元璋语气平和,面色如常,他却听得毛骨悚然,浑身战栗。
“陛下……”
“黄千户确系……在大将军结束战事后,遭遇溃兵捡得几颗首级。”
朱元璋目光骤锐,心中冷哼,当初见奏折由梅殷而非王弼所书,便觉其中有异!
“你在奏折中向咱写道,黄子澄身先士卒,报效皇恩,冲入敌阵斩敌无数,杀得贼兵心惊胆战,狼狈逃窜。”
“原是这般意思。”
“咱还当黄子澄是杀进哈密王中军了呢!”
梅殷投靠朱允炆,本想借此奏折作进身之阶,未料刚返京城便颜面尽失。
朱允熥心下暗笑,活该,谁让你奏折中用尽浮夸辞藻。
不知情的还当黄子澄是关云长再世!
螳臂岂能挡车,何况他不过区区小指。
“你这,算不算欺君?”朱元璋拈起奏折淡然发问。
“臣……有罪!”梅殷跪伏在地,叩首有声。
“蒋??,拖出去,杖责二十,以儆效尤!若再有人敢在奏折中虚报战功,按大明律法严惩!”
“至于黄子澄,同杖二十!”
黄子澄恨恨瞪视杨荣,继而怒视朱允熥,全因你之故,这才……
朱允熥奏道:“皇爷爷,孙儿已将银行改革方案写成奏折。”
“银行?”涉及银行事务朱元璋不敢轻忽,“呈上来。”
见设立农业银行向农户提供实物借贷时,朱元璋击节赞叹:“妙!”
“熥儿做得极好,此事深合咱意,熥儿,你亲自督办,咱要人给人要物给物,务求最短时日落实!”
朱元璋深深凝视他,“若咱幼时有这般善政,又有你这般体恤的户部尚书。”
“淮西何至饿殍遍野啊。”
“咱爹咱娘……”
“退朝吧。熥儿随咱来。”
御花园中,二人来至此处,面前堆满稻谷,朱元璋抄起连枷反复捶打,这是在脱粒。
朱允熥依样施为,祖孙二人干劲十足。
见朱允熥手法渐熟,朱元璋不服输地加快节奏,褪去外衫系在腰间,挥臂劳作,不消片刻便汗透衣背!
“痛快!”
“咱幼时给刘德家放牛,常干这等力气活。”
“如今老了,若在当年,就你这小身板,咱一人顶俩。”
朱允熥执小帚将地上稻谷扫入簸箕,反复筛扬,把谷壳埋入土中充作来年肥料,稻米装入袋中。
“宋和,命人用这些新米熬两碗粥,熥儿那碗多添些糖。”
“老奴遵旨。”
“累不累啊?”朱元璋替他揉捏肩颈,“小兔崽子,咱爹都没享过这福分。”
“稍后喝完粥陪咱泡会儿澡?”
“好啊!”
乾清宫旁设有宽敞浴池,祖孙二人浸在池中,任热流冲刷毛孔,疲惫尽消,顿觉酣畅淋漓。
“与天德家丫头相处如何了?”
“尚可。”
“你这年岁,也该有所行动了。咱告诉你,当年放牛时常去邻村偷看杨寡妇沐浴,那滋味……”
“咱那时总想着,好生放牛,求刘德给咱说房媳妇,生个娃娃,或许取名朱九九,让他给地主刘小德放牛。”
“咱爹便是这般过来的。”
“那孙儿可得仔细了,把家宅修得严密些。”
“为何?”
“防着世上还有如皇爷爷幼时那般顽皮的孩童,偷瞧我媳妇洗浴啊!”
“哦?”朱元璋纵声大笑,揉乱他头发,“说得在理,不然咱为何建这偌大宫室!”
“《邹忌讽齐王纳谏》中有句话,不知皇爷爷可曾听过。”
“哪句?”
“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
“恩,李善长讲过,邹忌这是拐着弯说旁人夸赞你未必出自真心。”
“皇爷爷,孙儿却觉这是邹忌在眩耀!”
“哦?从何见得?”
“此话译来便是:我妻子再美那也是我的!”
朱元璋怔怔望他,随即爆出震天笑声:“难怪能想出将青石板翻面这般巧思!你这脑子与咱不同啊!”
闲谈片刻,朱元璋忽问:“熥儿,关于农户之事,你有何筹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