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宋国公府，朱允熥轻叩门环，门房见来人急忙跪拜：“三殿下？”
“你识得我？”
“小人先前打理国公生意，曾往银行兑换宝钞，远远瞻仰过殿下仪容！”
“此为拜帖，烦请通传，朱允熥求见！”
“遵命！”
片刻后冯胜亲迎出府：“微臣参见三殿下！”
“国公不必多礼，今日特来有事相求。”
“哦？”
冯胜府邸陈设简朴，厅堂中多见兵器陈列。
“殿下见笑，微臣乃粗鄙武夫，不通文墨，唯好这些兵戈之物。”
“此方显宋国公真性情。世间多有不学无术之辈，专做焚琴煮鹤之事，徒惹人笑！”
“哈哈哈。”朱允熥早知冯胜不喜绕弯，故而直言不讳。
“不知三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此处有几幅舆图，想请国公鉴评，勘正谬误。”
“哦？”
朱允熥自不会直接将沙盘示人，而是将沙盘还原为平面舆图以防泄密。
外人只见他挥剑时的酣畅淋漓，却不知——
他为这一剑已蕴养十载！
此乃稳重之道！
即便如此，图上精细地形仍令冯胜震惊。
“殿下，此图从何而来？竟如此精妙！”
“乃一蒙古人所绘，请国公验看真伪！”
“哦？阿三，取我叆叇来。”
宋朝时已发明眼镜。
冯胜仔细端详：“此为喜峰口，出关可至大宁，以大宁为据跨越山峦便是金山！”
“此乃当年迫降纳哈出之要道，那是老夫毕生得意之战！”
二人距离瞬间拉近。
“然此处有误，后来因蓝玉之故山体崩裂，形成新河道。”
“在何处？”
冯胜在图上蜿蜒勾勒：“便在此处！”
“山海关距海岸过近，显是未亲临者臆测。山海关非普通关隘，乃关宁防线根基，是座雄峻城池，后设官道，旁有码头运河护城河。”
“国公能否细说？记得当年您经海运往辽东犒军，正是取道山海关！”
“哦？今日方见识三殿下缜密之处，连老夫辽东犒军旧事都查得清清楚楚！”
冯胜如遇知音，俯身图前细细讲解，愈发起劲。
山海关设有码头运河，内置户部直管太仓！
纵使关宁防线尽失，只要山海关尚在，海路未断，便可源源不断获得补给！固若金汤！
“喜峰口位置亦有偏差，需向左移些许！”
冯胜调整约一个时辰，图上方显顺眼。朱允熥拱手辞行：“多谢国公！”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冯胜与朱允熥相谈甚欢，临别时忽道：“殿下……”
“国公还有何事？”
“微臣知陛下与各位巡抚皆配有怀表，不知可否……”
纵是冯胜性情豪爽亦难启齿，毕竟看图不过举手之劳。朱允熥却含笑解下怀表递过：“国公既喜欢，便赠予您了！”
“此表与皇祖父所持不同，未饰九龙纹样，绝无僭越之嫌，尽可安心使用！”
“谢殿下！”
思虑如此周全，殿下实乃厚道人。
此乃千金买骨之举。况且若日后沙盘之事泄露，这怀表便当是欺瞒冯胜的赔礼。
纵使冯胜不怪罪亦需预备！
有备无患。
反观朱允炆处境堪忧。傅友德身经百战，每提及地名便引着朱允炆天南地北畅谈。
述说当年浴血征战往事。
若谈话仅一人独白，难免尴尬。朱允炆虽想接话，却对傅友德战绩一无所知！
抑或根本不愿了解！
不过半个时辰，二人皆陷沉默。傅友德闷头饮酒，朱允炆硬着头皮发问。
“将军请看，此书关于捕鱼儿海的记载可准确？”
傅友德览毕颔首：“无误。捕鱼儿海老夫未曾亲至，若当时我在，岂容蓝玉……”
“罢了，不提也罢！”
与外行人谈论有何意趣。
勉强应对十分钟后，朱允炆告辞离去。傅友德送至门外怔然相望，虽对地理志兴致缺缺，但朱允炆此着确是妙棋。
皇上正欲北伐，朱允炆便投其所好。
不知那位屡建奇功的三殿下此刻在忙什么？这迎面一击，他能否稳稳接住？
是否该通风报信？
再三思量，傅友德终是缓缓摇头。
若连此招都破解不得，便无力收服蓝玉！更难摄服随皇上打天下的淮西旧部。
“取酒来！方才饮得实在憋闷！”
应天城中。
眼见沙盘渐成，朱允熥心绪欢畅，闲遐时翻阅钦天监典籍。
明初钦天监中有不少朱元璋俘获的色目人，于天文测算颇有造诣。
继而思及那件暗中进行之事，本是无心之举，却愈做愈大，进展竟与沙盘相仿，即将告竣。
“殿下，罕东求见。”
罕东入门即拜：“小人拜见殿下！”
“你乃世袭海西侯，当自称微臣才是。”
“小人……小人不敢。”
“罕东，钦天监称草原河流如钱塘江般有季节性涨落，果真如此？”
罕东恭答：“每年八九月间草原河水泛滥，直至十一月方退，二月进入枯水期，五月恢复如常！八月再度涨水，周而复始。”
“我等视之为长生天恩赐，寒冬将至前让马群得以饱食。”
“也令我部族生存希望大增！”
朱允熥微微颔首，若果真如此，则须设置机关令静止沙盘呈现动态。
“坐下说话。你看茹嫦、杨士奇他们，在我面前哪个不是从容自若？”
“是！”罕东仅半坐凳沿，依旧徨恐不安。
“若我要扫平草原，统御漠南漠北万里疆域，你认为可能否？”
闻得此言，罕东心惊胆战，扑通跌坐于地，面无人色，浑身战栗。
他难以置信，这位面容温和的三殿下竟吐出如此惊世之言！
可能吗？
汉武大帝击溃匈奴单于，可曾真正统治草原？并未！
唐太宗李世民可曾统治？东突厥、薛延陀、回纥，漠北草原霸主迭起，甚至威胁长安。
大宋更不必言……
中原王朝欲统治草原，几近痴人说梦！
可这位……
罕东嗫嚅难言，本想据实以告，但见朱允熥自信笑容时忽生错觉：这位屡创奇迹的三殿下，或许真能成就此业。
自己为何会产生如此荒诞念头？
“你且直言，可能否？”
“殿……殿下……”
“若让草原牧民……尝到实惠，必会真心归附！”
“小人，愿以性命作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