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这番剖析鞭辟入里,万历皇帝正是言行相悖的典型。
他不愿立朱常洛为储君,却又不及嘉靖帝固执,缺乏与群臣决裂的胆魄,最终在申时行等人施压下,不得不许诺一年内册立常洛为太子。
但提出附加条件:一年内群臣不得再议立储之事。
十一个月后,礼部主事提及立储期限已至,上奏请示应用何种典仪!
万历却以群臣违禁议论储君为由再度拖延,致使威信扫地,百官不再信服其言,国本之争愈演愈烈。
申时行、王锡爵等三位阁臣接连辞官!
妖书案、梃击案波澜迭起,各方势力纷纷介入。
最终他只能无奈深居宫禁,与群臣冷眼相持!
身为天子,本是权威像征,却只能如怯懦鹌鹑般与臣工僵持!
此正是其言行不一导致信誉尽失,早已无力驾驭朝臣的明证!
大明气数,实亡于万历。
朱允炆自难预见这些,听得似懂非懂:“孙儿知错。”
“牢记此言:智者求实,愚者争名。”
“孙儿谨记教悔!”
朱元璋微微颔首,将奏章递予宋和:“发往通政司,快马递送四川。”
“遵旨!”
宋和展开一看,只见朱批密密麻麻布满页边,“皇上,这!”
朱批篇幅竟远超正文!
朱允炆惊愕难言:“皇爷爷朱批竟有千字之多?”
“四川都指挥使奏请将囚犯充作军粮押运夫役,咱需叮嘱之事甚多。”
“咱也效仿熥儿,力求周详,免得下头那些人曲解圣意,玩弄阳奉阴违的把戏!”
“对了,这儿还有封奏章,你阅后定当欣喜。”
朱允炆接过展阅,顿时笑逐颜开:“黄先生竟在战场立下功勋?”
“奏章称其率领千户所冲锋陷阵,奋勇杀敌,斩获数人,迫敌溃退,还算差强人意!”
“咱原以为黄子澄连马背都坐不稳呢!”
朱允炆欣然夸赞:“皇爷爷,孙儿当初便是看出黄先生通晓军务,才举荐他赴边。”
“好!此刻你言之成理。”
朱元璋慈祥端详孙儿,这孩子并未察觉奏章出自驸马都尉梅殷之手,而非主帅王弼!
可见黄子澄是随梅殷出战。
王弼性情敦厚,梅殷却善于钻营。
这封战报真伪难辨……
心性终究欠些火候!
朱元璋面不改色,依旧慈蔼如常:“今日入宫所为何事?”
“孙儿想从文渊阁借阅典籍。”
“文渊阁?”朱元璋不假思索道:“宋和,传旨文渊阁,所有藏书对皇孙朱允炆开放。”
“命翰林院协理!”
“谢皇爷爷!”
朱允炆心下略感失落,他本盼望能获赐“如朕亲临”金牌,终究未能如愿。
也罢,先以地理志压倒朱允熥,届时一切自会水到渠成!
翌日,被贬至银行的先生叩响值房木门,内传杨士奇嗓音:“进!”
“下官参见司务大人。”
“大人前日嘱咐之事,下官深思熟虑后略有浅见。”
正要陈述却被杨士奇抬手制止:“待处理完公务,带你去见三殿下,他要见你!”
三殿下?先生心中惴惴,愈深入了解银行,愈觉此机构深不可测!
若任其发展,权柄绝不逊于户部!
户部执掌宏观政令,银行却可触及民生百业!
譬如户部从不亲自征税,银行却可介入!
“将此公文移交户部,附言:户部侍郎要求提前划拨银行利润,经再三斟酌,恕难从命。”
“尚书大人早有明训,若无尚书手令,不得擅自变通!”
“动身吧!”
先生艳羡地望着杨士奇,暗忖自己何时方能如此挥洒自如?
至朱允熥府邸,轻叩门环,“口令!”
“大漠!”
“云台!”
口令?入门竟需暗语?
大漠?云台?
莫非指云台二十八将?三殿下志在塞外建功?
他心念电转已然明了。
“都是熟识何须多礼?”
“殿下,此人便是皇上提及的那位。”
忠贞不贰,可助殿下成就大业!
先生疾行数步跪拜:“微臣叩见殿下。”
“快请起。”朱允熥扶他起身,轻抚颌下绒毛,忽道:“考校!”
杨士奇心头一紧,他最惧这两字!
“现今银行尚有那些未尽之处,但说无妨。”
此乃试探!
“微臣连日思忖,自伪钞案窥得银行现存疏漏,以为当订立规章。”
“须加强吏员训导,提升辨伪之能;”
“当与锦衣卫协作,一旦发现伪钞,必顺藤摸瓜缉拿元凶,奏请皇上严惩!”
“当设举报奖赏,揭发伪造者赏钱十贯!”
“至于银行内部安防,除锦衣卫值守搜检外,还应明定办理业务须列队等侯。如此既可防范后来者窥见前客资财起歹念,更能避免人群聚集,杜绝挺而走险劫持伤人之事!”
“可还有补充?”
先生摇首:“微臣所能想到,仅止于此。”
朱允熥微微颔首,只道一字:“善!”
先生欣喜若狂,自己通过试炼了?
杨士奇暗忖,绝无可能如此简单!终究太过年轻。
“回去当值吧!”
果不其然!
“啊?”先生怔在原地,朱允熥却已负手离去。
先生困惑相询:“司务大人,莫非下官所言有误?”
“非是有误,但觉两点不足。”
“其一未臻周全。列队确是良策,既已提出便须思虑完备,间隔几尺为宜?地面是否应划线标示?为防拥挤,是否当设隔离栅栏强制约束?”
“其二思虑未透!伪钞与安防规章不过表象,殿下让你坐守柜台,别有深意。”
先生壑然开朗,简单一事竟隐含如许玄机!
大人物心思,果然深不可测!
他重返柜台,仔细观察每位来客。
为定列队间距,他亲至门外丈量,发现三尺外便难辨存折字迹。若间隔过长,又将影响业务流转。
三尺恰是良距!
百姓手中无度量工具,如何知三尺几何?
先生量准距离后在地面划出三尺等侯线,继而深思当划第二道线防人群聚集!
馀者皆非紧要。
忽闻客商言谈:“在下乃南直隶商贾,欲往徐州、山东经营,特以应天三处宅邸作押,贷款三千贯!”
“小的系苏州府商人,需往广西进货,求贷一千贯!”
往日商贾皆受高利贷盘剥,自银行设立自然争相求助!
初时先生未觉异常,渐渐却察觉蹊跷!
眼中蓦然闪现杨士奇提点!
是了……
他恍然大悟。
安防规章不过细枝末节,殿下与司务要他参透的必是此节!
办完手续他提前下值,回到新居翻箱倒柜找出王安石变法典籍,如饥似渴研读起来。
“正是此理!”
自入职银行,殿下特为他安置新宅,助他摆脱旧邻白目!
他兴奋铺纸撰述建议,忽觉不妥撕碎掷地。彻夜过去,满地皆是被揉皱的纸团。他仍捧书苦读,渐入佳境!
应天,宫城。
朱允炆提着礼盒来到一座恢弘府邸前轻叩门环,门房探头问:“尊驾是?”
“我乃二皇孙朱允炆,特来拜会颖国公傅友德!”
“稍候。”
片刻中门洞开,傅友德身着公服亲迎:“微臣傅友德参见二皇孙殿下!”
这群淮西旧部见证太多诛戮,无时不刻不慎言谨行!礼数绝不可废,否则不知何时便会扣上藐视皇族之罪。
“劳烦颖国公亲迎,实在折煞晚辈。”
“今日登门,是有几处疑难欲求指教!”
“不敢当,快请入内!”
他们未曾察觉,朱允熥正在街角静观这一幕!
傅友德与朱允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