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微臣恳请恩准!”
“将整修青石路的差事交付于你?”
“这些青砖皆由苏州匠户历经数十道工序烧制而成,微臣年少时曾游历苏州,深知其中艰辛!”
“定不姑负陛下重托。”
齐泰语气异常坚决,朱允炆起初不解其意。待看见齐泰手指悄然指向蒯祥时,他顿时领悟——
整修城外官道势必与工部往来,借此打通关节后,或许连秦达也能招揽麾下。
如此便可积蓄与朱允熥抗衡的资本。
如今秦达正深得圣心。
朱元璋询问道:“你估算需用多少银钱?”
“臣已详细核算!”
他准备得滴水不漏,志在必得!
“此类青砖每块价值半贯,此道全长六百步,稳妥估算,一千五百贯足矣。”
稳妥?
朱元璋眼底掠过一丝玩味,转身问道:“熥儿,若交由你办,需多少银钱,多少时日?”
凝视眼前官道,朱允熥似陷入沉思。
齐泰暗下决心,无论对方报价多少,立即压价竞争,即便自掏腰包补缺也在所不惜。
只要借此机会结交秦达蒯祥,便不算亏本。
无论如何,总要坐收渔利。
“十贯足矣。”
齐泰急步出列:“那臣便”
话音戛然而止,他方才听清那个数字,“三殿下?十贯?”
“整修青石官道?”
“这如何可能?”
朱允炆端起兄长架势训诫:“三弟,你既已贵为户部尚书,身居要职,言语岂能如此轻率。”
“莫非你故意向皇祖父虚报低价,仗着银钱充裕暗中补缺,事后四处夸耀?”
朱允熥怔怔望向他:“二哥竟能构想出如此复杂的计谋。”
近来智谋见长,不知服用了什么灵药,还须持续服用才是。
此言自然未说出口。
在修纂完《辩驳大全》之前,未必能在口舌上占优,还是持重为妙。
“绝无此事!十贯还嫌少?”
朱允熥自觉这个数目已绰绰有馀。
“为求稳妥,十五贯如何?”
见他一本正经报出令人瞠目的数目,齐泰强压怒意:“三殿下可是在戏弄微臣?”
“并无此意。”
“那为何出此言?十贯仅够采买二十块青石,岂能重修整条官道?”
“确实不足。”
“那您还”
“休要争执!吵得咱心烦意乱。”
“熥儿,此事交你督办。事后咱要查验帐目,若超出十五贯,便治你欺君之罪!”
待朱元璋起驾,齐泰故意落后数步,朱允炆低声问道:“先生,又让朱允熥夺去先机,如今该当如何?”
“他断定朱允熥只是信口开河。十贯钱?殿下,稍有常识便知按常理绝无可能!”
“若要成事,唯有倚仗权势强行压价这一条路。”
我们派人驻守苏州,紧盯砖窑动静。
“若朱允熥当真胆大妄为,便是触犯陛下逆鳞,与其平日标榜的爱民如子背道而驰,此乃言行相悖!”
“若私自垫付银钱,则犯下欺君重罪,纵使陛下也难以坦护。”
“此事虽微,运筹得当或能将其拉下户部尚书的宝座。”
“殿下,此乃良机须牢牢把握。”
朱允炆眼中泛起感激:“孤得先生辅佐,如刘盈得商山四皓,刘备遇诸葛孔明。”
“有劳先生了。”
“微臣万万不敢!”
满朝文武皆将目光聚焦于朱允熥,连朱元璋也在暗忖:他究竟要如何用十贯钱办成此事?
实在令人费解。
朱允熥的思绪,终究与他们不同。
应天城,街巷深处。
一个蒙古汉子低头行走在熙攘人群中,神情自卑不敢抬眼,碰撞到行人便慌忙致歉,专拣僻静小巷朝着目的地蹑行。
“咦?这不是罕东么?来此作甚?”巷中身着锦袍的少年倨傲扬眉,朗笑相询。
此人正是朱允熥索要的罕东!
“周骥?”罕东如鼠见猫般欲绕道而行,周骥抢步拦住去路:“急着去哪?”
“故人相逢,何故行色匆匆?”
“我在醉春楼设了酒宴,可愿同往?美姬如云,连应天最负盛名的歌伎都请来了。”
罕东怯懦蜷身后退:“不不必了”
周骥暗骂一声废物,趁其不备突然伸脚,罕东慌不择路,砰然绊倒在地!
“哎哟!没留神,对不住了!”
罕东缓缓爬起,拍去衣上尘土:“无妨。”
随即匆匆离去。
周骥冷眼相送:“没出息的东西。”
行至朱允熥府邸,罕东踌躇半晌不敢叩门,只蹲在门外等侯。
不多时三宝采买归来,见状诧异相询:“你是?”
“呃”罕东吞吐答道,“我叫罕东,奉皇上旨意前来,三皇孙殿下召见。”
“罕东?”三宝甚觉奇怪,“为何不进门?”
“我”
三宝上前叩响门环,府门启开缝隙,“速速验明是否罕东本人!”
门房急取画象比对,容貌分毫不差,最显著特征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殿下早有交代,此人目光永远盯着第二颗纽扣。
“确认无误!”
验明正身后三宝引其入府,罕东愈发拘谨,不知该站立还是就座。
朱允熥端着油泼面踱步而来:“何事?”
“殿下,此人便是罕东!”
“哦”罕东慌忙跪拜:“小人拜见三殿下!”
在他心中,这位声名鹊起的皇孙殿下,自己连直视的资格都没有。
“小人?你不是承袭了海西侯爵位么?”
“这应天勋贵云集,小人终究是蒙古出身。”
自纳哈去世后,他作为降将之后备受冷眼,处处遭人排挤。
甚至稍有举动便被文官夸大其词,寻机打压摒弃,罕东实在徨恐!
故而养就这般畏缩自卑的性子。
“待茹嫦到齐再议正事。可用过饭食?”
“尚未”
你这谈吐何时能硬气些,半点不似我朱允熥门下之人。
“三宝,给他盛碗油泼面,他是蒙古人,记得多搁辣子,吃着才痛快!”
不多时面条奉上,罕东正襟危坐小口吞咽,朱允熥莞尔一笑:“这般吃法怎能尽兴?”
“来,学我这般蹲着!”
“啊?”罕东慌忙模仿蹲下身姿。
“大口往嘴里扒拉!”
朱允熥示范动作,罕东囫囵吞下一口,辣意如烈火灼烧味蕾,充盈的满足感令他恍若重回草原,忆起那段无忧岁月。
呼噜呼噜!
转眼碗底朝天,此时茹嫦携一人前来:“殿下!”
“这位是兵部职方司主事。”
身后中年官员急忙叩首:“微臣兵部职方司主事张宏拜见三殿下!”
“请起!”
“议事之前,诸位皆需对天立誓,今日所见所闻不得外传!”
“否则”
“天打雷劈!”
茹嫦:
马三宝:
张宏:
唯罕东老实照办:“我罕东对天起誓,若将今日之事泄露半分,必遭天打雷劈!”
茹嫦嘴角微抽,老兄这般积极,倒叫我们如何是好?
既有人带头,众人只得郑重立誓。
朱允熥引众人走向厢房,临入门忽又止步:“要不再加之诛灭九族的毒誓?”
“我罕东对天起誓”
罕东九族:真要多谢你惦记。
茹嫦急掩其口:“殿下,昔年商王恶贯满盈,大宋律法都仅判个天打雷劈。”
“适可而止吧。”
朱允熥思忖确是如此,“既然不愿立誓,不如签份契约?”
见众人面露愠色,朱允熥展颜一笑:“戏言而已。”
神秘门扉缓缓开启,屋内——
空无一物!
“殿下,这是间空屋啊!况且屋顶破漏,该补瓦了。”
“我说过在此议事么?”
他拉拢四周帷幔,日光恰从破洞倾泻,映亮地面三块方砖。
朱允熥按下中央砖块,侧旁地板骤然沉降,缓缓移开。
竟是暗门!
茹嫦扶额无言:“殿下,若臣没记错,您这府邸戒备森严,连陛下检校都难以潜入。”
“有备无患,方为稳妥。”
众人执烛步入地下,几经曲折,眼前赫然呈现巨大桌案!
茹嫦瞳孔骤缩:“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