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嫦环顾四周，惊愕失色：“此物是？”
“竟是用沙土塑成的地貌微缩？将万里草原尽收于这方寸之间？”
“大漠草场交错，地势一目了然，清淅直观。”
“实在”
罕东与张宏亦是初次得见这般造物，震撼之下竟激动得语不成句
“此乃兵棋台。”
“此前我们研判，吴王大位皇祖父只会授予对北伐建有殊功之人，故需早作筹备。”
“户部粮饷已无需忧虑，所馀便是军机谋划！”
“若将草原制成兵棋台呈予皇祖父，敌情态势便可洞若观火！”
“《孙子》有云：知可战与不可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
“此五胜之道，我们皆要抢占先机，借助兵棋台推演军机，正是其中关键！”
茹嫦叹赏不已，随即疑惑道：“殿下，兵棋台既已成型，何以言未完备？”
“差之远矣！”
“河川规制、部族聚居之地、山峦林莽皆未标注！这兵棋台尚不及完成之半。”
“这竟只是半成之物？”
“确切而言，三成未足。”
张宏心潮澎湃，他身为职方司主事，执掌事务便函盖军阵舆图！
若兵棋台功成，自己岂非如杨士奇般立下不世功勋？
这分明是平步青云的天阶！！
他激动难抑伏地叩首：“微臣叩谢殿下提携！殿下知遇之恩没齿难忘！”
“臣这就将兵部所藏典籍尽数取来，殿下但管几餐粗饭，臣愿常驻于此。”
“纵死也要完成兵棋台。”
朱允熥轻摆首：“朱子有言：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史册所载岂能尽信？罕东，你身为纳哈出之子，曾任元廷水师万户。”
“北虏逐水草而居，想必你对草原山川如指掌！”
罕东凝视兵棋台微微颔首，已在沙盘间寻得诸多记忆中的故地。
茹嫦壑然开朗：“这便是殿下顶住众议索要罕东的缘由？”
“正是，纳哈出深得皇祖父与冯胜信赖。加之罕东渴慕融入大明，企盼世人认同，其心可鉴！”
若有人无欲无求，朱允熥反不敢轻信。
自然，亦留有后手！
他将携零散舆图寻傅友德、冯胜印证，更遣锦衣卫赴草原以素描之法绘制地形传回，三管齐下确保万全。
茹嫦由衷赞叹：“殿下深谋远虑，不囿于眼前得失，臣钦佩之至！”
“张宏，自今日起你需竭尽心力完善兵棋台，若然失利该知后果。我虽不杀伯仁，皇上震怒恐难宽宥！”
“部堂大人放心，若兵棋台未成，微臣当自刎谢罪，绝无苟且！”
罕东局促四顾，但见众人环绕朱允熥同心勠力，少见尔虞我诈。
他心向往之，渴望融于此间！
当即跪地叩首：“小人必不负殿下厚望！”
“尽心去做。”
张宏深吸气息，恨不能彻夜赶工，明日便呈献御前！
朱允熥恐众人记忆疏漏，先依后世记忆勾勒北疆轮廓，因挞虏活动范围正与漠南草原相合。
恰与后世内蒙古地域重叠。
五重保障！
问尔稳也不稳！
回到居室，见马三宝垂首若有所思。朱允熥奇道：“三宝，所思何事？”
“回殿下，我在想”
“纳哈出扬名于至正年间，其时女真举兵反叛，高丽阳奉阴违！张士诚雄踞漕运，毛贵、刘福通割据四方。”
“他们世代栖居草原，未涉江海，如何能任元廷水师万户？”
朱允熥一怔，忆起后世趣闻，“谁言草原便无水师！”
“啊？”
那片土地，不应当铁骑纵横么？怎会有舟师之事？
纵得朱允熥真传的马三宝亦陷入迷思。世间总有超乎常理之事。
三宝随朱允熥行至旷地，确认五十步内杳无人迹，低声道：“殿下，蒋??传来密报。”
“何事？”
“二皇孙已遣心腹赶赴苏州，严盯砖窑动静。”
“似要令我等难堪！”
“砖窑？他去那里作甚？”
马三宝愈发困惑：“殿下应承陛下以十贯钱修葺城外青石路，莫非已然忘却？”
“未曾相忘。”朱允熥反诘，“然修路就非要去砖窑不可么？”
“啊？”此番连马三宝亦茫然不解。
朱允熥轻笑：“朱允炆眼界终究浅薄。”
“殿下，可要召集人手即刻动工？”
“不必。”
“备马，携些时鲜食材，西山丹枫正艳，我欲与妙锦同往郊游。”
“遵命！”
怎的又去游山玩水？这般心思，实在难测！
马三宝按下疑虑，整饬行装后策马出府。
半时辰后抵达魏国公府，门房疾步通传，不多时徐妙锦匆匆而出，连喘几口气，方才小跑令她微微气促。
“殿下。”
“上车。”
徐妙锦娴静落座旁侧，三宝正欲扬鞭，却见一中年人自府门踱出，目光复杂地凝视朱允熥。
魏国公，徐辉祖！
“三殿下，久仰了。”
“不敢，魏国公方为朝堂柱石！”
二人各执礼数，然言语间冰霜凝结。
徐妙锦轻扯朱允熥衣袖：“殿下，莫要理他，我们启程吧！”
马车驶离府邸，徐妙锦撅嘴嗔道：“大哥便是那般，读圣贤书反倒迂腐了！”
“终日将仁义礼智信挂在唇边，苛责他人，自己却常随心所欲。”
“他青睐朱允炆，不过是气味相投罢了？”
“总以长兄自居，府中暮气沉沉，若父亲尚在，定打得他面目全非！”
“父亲断不会如此。”
徐达向来豪迈，岂会拘泥儒家教条！
虽不践行，却非不明晓。
马车疾驰至西山，漫山赤枫如霞，将整座山峦染就绯红。此处空气清冽，令二人烦忧渐散，心绪壑然开朗。
相偕拾级而上，徐妙锦俯身拈起一片枫叶，轻拂朱允熥面颊。
“休要胡闹！”
“既然这般，莫怪我反击了！”
“呀！”见朱允熥作势欲扑，徐妙锦嬉笑着跑开。马三宝指挥护卫四下散开，亲自确认毫无视野盲区后，方缓步随行其后。
自己早已无缘风月，今世惟愿守护予他新生的殿下！
年少韶光，当真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