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府内。
徐妙锦正对镜描妆,轻抿朱红,效仿朱允熥持重之风,不论能否相逢,每日皆要妆扮得宜。
万一恰巧邂逅呢。
一人蹑足潜入闺阁,悄然至其身后陡然扬声:“小妹!”
惊得徐妙锦浑身一颤,唇脂险些折断。
她愠然转身:“三哥,年岁渐长怎还这般顽劣!”
来者正是徐达三子徐增寿。
他径自落座笑道:“我虽年长于你,某些事上却不及你进展神速。”
“女为悦己者容,三哥尚是孤身,小妹却已心有所属,竟要主动示好。”
“世道当真不公。”
徐妙锦双颊飞霞,却未出言反驳。
“妙锦,若欲嫁与三殿下,可想好如何过大哥那关?”
徐辉祖向来倾向朱允炆,虽未明立场。
提及此事徐妙锦便生恼意:“他的事我懒得理会,我的事也轮不到他插手!”
“长兄如父,这层关系你避无可避。”
徐妙锦忽露狡黠:“三哥不如提议分家,你另立门户,我随你同住,岂不绕过此节?”
“鬼灵精!但母亲尚在,你不怕家法伺候?”
“那我便求皇上赐婚,大哥再大还能大过圣意?”
徐增寿调侃道:“说起皇上,可听闻三殿下与圣上争执之事?
“我不知”
“据说三殿下谏言稳定宝钞币值,反对滥发。龙颜震怒!”
“当即将其逐出宫门!”
“宫人传言,陛下放下狠话,纵使三殿下效仿太子投河自尽,也绝不理会。”
“这般严重?”徐妙锦忧心忡忡,匆忙收拾妆奁。徐增寿追问:“意欲何为?”
“入宫觐见!”
“朱允炆尚被拒之门外,你岂能得入?”
徐妙锦神秘莞尔:“还真有门路。”
应天巷陌深处,破败屋舍内杂物堆积,其间竟混杂着名贵黄花梨家具。
“老爷,家当皆在此处。”
上首坐着神色憔瘁的老者,正是前户部尚书赵勉。
“可齐全了?”
“诸多珍品不翼而飞,想必被锦衣卫顺手牵羊。”
“这帮强盗!”赵勉切齿痛骂。
老管家忠心耿耿,欲言又止。虽不忍添堵,却不得不报。
“老爷,家中银钱将尽,今日膳后恐要断炊。”
断炊?
曾掌天下钱粮的户部尚书,竟落得如此境地?
赵勉深感世态炎凉,环视四周:“将这些黄花梨家具变卖换钱。”
“传信江南商贾,莫忘昔日情分!”
“让他们速送银钱来!”
“钦天监那个阿拉伯主事,往日收我厚礼,也该回报了。”
身为前任尚书,终究有些人脉。
“老奴明白。”
“老爷,近日应天盛传,朱允熥似与圣上失和。”
“哦?”赵勉陡生兴致,“细细道来。”
管家将听闻尽数相告,赵勉纵声大笑:“没想到歪打正着!我那三策竟有如此妙用。”
“朱允熥,我沦落至此皆拜你所赐!”
“你也休想安稳!”
“以为我已山穷水尽?执掌户部这些年,岂是虚度!”
“准备车马,过几日随我出城。”
“遵命!”
宫外风云暗涌,杨靖虽欲往朱允熥府邸探视,又恐暴露隐秘关联,徒添烦忧!
心焦如焚之际,仆役来报:“老爷,二皇孙到访。”
他来做甚?
思忖片刻,杨靖整衣出迎:“大开中门!”
朱允炆志得意满跨入门坎:“特来拜会杨大人。”
“相较于大人,我各方面皆显不足,恰如后进学子。”
“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
“韩愈曾言: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今日特以学生身份请教,这般排场未免过誉。”
朱允炆开场便自降身份,尽显礼贤下士之风。
户部既失,若不在朱允熥势颓时争取各部支持,恐再无翻身之机。
“不敢当。”杨靖执礼甚恭,却透着疏离。
二人分坐正堂,侍者奉茶。朱允炆温文尔雅:“前日赎罪银之议,归去后深思确有不妥。”
“若真施行实为纵容奸恶,破坏律法纲纪,多谢杨大人点拨!”
“分内之事。”杨靖一板一眼,“蒙陛下抬爱执掌刑部,微臣素来如此性情。”
“见不得祸国殃民之策,必直言不讳!”
“或许言辞过激,望殿下海函。”
字句间透着生硬,不似致歉反类宣战。
朱允炆强压怒火。朝堂受辱后仍屈尊来访,其意不言自明。
奈何此人
油盐不进!
虽欣赏其忠直,却暗恨不识时务。
工部尚书秦达亦是如此待他!
朱允炆试图转寰:“赎罪银之事显我阅历浅薄,盼日后与杨大人多多往来。”
“周观政乃殿下业师,何必舍近求远?”
“若让周老先生知晓,那倔脾气恐难善了。”
提及周观政,朱允炆顿生怯意。
“杨大人说笑,孔子倡有教无类,拜二师未尝不可!”
“杨靖碎珠早成美谈,周先生应无异议。”
“殿下不必客套,若有不当之处,臣自当直言。”
仍是拒绝!
直言相拒!
朱允炆如坐针毯,只觉格格不入。
“杨大人对三弟作何评价?”
三皇孙殿下?
杨靖心念微动,面色如常:“三皇孙勤勉政务,臣自然敬佩!若其行事有差,同样直言不讳。”
“纵是陛下有误,臣亦当谏言!”
“即便如杨士奇长跪殿前,也在所不辞!”
“杨大人高风亮节。”
此言稍慰朱允炆,至少对待朱允熥与己态度一致。
可见杨靖未必是朱允熥党羽,尚有机会。
杨靖拱手道:“刑部尚有公务待理,不便留殿下用膳。”
这竟是
逐客令?
此人性情耿直,未免太不通世故。
朱允炆面颊微僵,端详杨靖片刻执礼:“是在下唐突。”
“告辞!”
“不送!”
今日杨靖分明觉出,朱允炆气量较朱允熥相去甚远。昔时倚仗户部尚书赵勉,目无下尘。
今赵勉倒台,见自己加封光禄大夫方想起拉拢。
岂不想想,《周知录》乃三皇孙献策,自己因此加官进爵。
岂会轻易转投?
若真是见利忘义之徒,他敢任用否?
若知自己实为三皇孙阵营,该受何等打击?
唉,可叹。
朱允炆怔望紧闭府门,切齿低语:“可恼。”
拂袖而去。
这已是第二回。
秦达亦是如此态度!
这些人,究竟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