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朱元璋勃然震怒,“为官员巧言开脱暂且不提,为商贾大开方便之门咱岂能纵容!”
“杭州之事你莫非未见?平日多施恩惠,国难时却趁火打劫。”
“此等奸佞你也要维护?”
“莫非当咱老糊涂了,事事皆已不明!”
“你身为皇孙竟制售胭脂,自甘堕落,咱只将杨士奇贬职警示;如今反倒变本加厉,真当咱宠你便不敢严惩?”
朱元璋对商贾官僚的偏见,源自皇觉寺修行与淮西游历的积淀。
经空印案、胡惟庸案、郭桓案后愈加深固!
“皇祖父,稳定宝钞于各方皆有利,官员商贾不过其中细枝末节。”
“为何皇祖父独揪此二端,却忽视其他益处!”
“你!!”
朱元璋气结,双手微颤。
“前元至元年间始发宝钞,彼时设有准备金,一贯宝钞可兑白银一两。”
“故忽必烈朝出现难得盛世。然后世帝王滥发无度,毫无节制!”
“甚有印行数千贯大钞强购农户粮米者。”
“此与明抢何异!”
“刘备入蜀铸直百钱,以大额钱币掠取民脂民膏,实为变相劫掠。”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皇祖父爱民如子,特命宫市采买需高于市价。”
“宫中皆用宝钞,严格按一贯兑银一两计价。然如今市面十贯方换一两!”
“皇祖父一片苦心,反成胥吏肥私之器!”
“此等情状岂不值得深省?”
“咱咱”
朱元璋往复踱步,几欲开口却无言以对。
“咱的宝钞岂如你说得这般不堪!”
“你好大胆子!”
郭宁妃闻声急至:“皇上三皇孙”
“休要扶咱!”
“哼,你性情似咱,心思却类标儿!咱栽培多时,竟养出第二个敢顶撞咱的标儿!咱告诉你,咱不在乎!”
“好,好得很!”
“陛下保重龙体。”郭宁妃再劝。
朱元璋夺过宋和手中怀表:“此物是你献与咱的,现在看来不过奇技淫巧。莫非还想开设表铺,继续行商贾事?”
言毕将怀表猛掷于地,表壳与机括应声分离,琉璃表面迸裂。
“休想!”
“滚!即刻出宫,咱再不想见你!”
朱允熥欲言又止,终是摇头:“伏望皇祖父珍重圣体。”
转身离去。
朱元璋执玉如意怔望其背影,盛怒过后忽觉心中空落。
“唉”
郭宁妃眸中精光一闪:“臣妾去唤皇孙回来。”
“唤他作甚!”朱元璋面子上挂不住,“由他自生自灭!”
“看咱可会过问半句!”
郭宁妃跪奉香茗:“陛下与皇孙向来天伦和乐,何以突发雷霆?”
“还不是因他顶撞?”
“咱的宝钞真如此不堪?沿用二十载未见异常!”
“况且变相增俸、惠泽商贾,桩桩件件皆触咱逆鳞!”
“咱”
朱元璋深受贫苦之苦,实难舍弃宝钞财路。
“真气煞咱也。”
“陛下息怒。”郭宁妃深知分寸,连朱允熥都触怒龙颜,若自己再劝
恐被疑皇孙势力渗入后宫。
无异火上浇油。
“家父来信言道,经二十五年治理,淮西已重现生机。”
“处处炊烟袅袅,百姓安居乐业。”
朱元璋转怒为喜:“此方为咱的大明盛世。”
“熥儿素来持重,今日”
语声渐止。仰观碧空如洗,陷入沉思。
“宁妃,取《元史》来。咱定要研查明白,逐条驳斥!”
“必让熥儿跪认其过!”
此等心性方显老爷子本色。
此时宫外哗然四起,朱允熥竟遭申饬驱离。
往日祖孙和睦景象荡然无存,何以急转直下?
众人猜测,莫非因朱允熥支持杨士奇之谏,触怒圣心遭逐?
东宫之内。
朱允炆喜形于色:“齐先生、李先生可曾听闻?”
“朱允熥竟被逐出宫禁,哈哈哈。”
“皇祖父盛怒至摔碎其所献怀表!”
“实乃天助!”
“其随时入宫令牌亦被收回。内侍言其出宫时如霜打茄子。”
“萎靡不振!”
齐泰如释重负:“殿下,前番大赦天下疏忽致圣心震怒。”
“朱允熥本占尽先机,岂料自毁长城触怒陛下。”
“此乃我等后来居上之良机!”
“殿下,机不可失!”
李贯不甘人后:“殿下,杨士奇仍跪于大殿,足见陛下倾向增发宝钞充作军费。”
“不如命人联名上奏支持圣意。”
“雪中送炭或可不必,落井下石正当其时。”
朱允炆精神大振:“孤这便入宫面圣!”
“且慢。”李贯神秘道,“需备一物。”
“何物?”
“一碗汤面!”
至乾清宫外,侍卫阻拦:“殿下,皇爷有旨,今日不见外臣。”
看来馀怒未消。
朱允炆捧碗道:“特从宫外购得汤面献与皇祖父,望其以江山为重,勿动肝火。”
“一碗面?”侍卫审视片刻,入内禀报。
少顷返转:“皇爷命将面留下,今日仍不见客。”
“殿下请回。”
朱允炆难掩失望,三步一回头怅怅离去。
朱允熥府邸同样门庭若市,茹嫦疾步而来:“殿下究竟与陛下说了什么?”
“往日圣眷正浓,何以突生变故?”
“不过议论宝钞之事。”
“哎呀!殿下素来稳重,何不事先商议?在陛下眼中,宝钞可是生财妙物。”
“像征取用不尽的财富,陛下当年穷怕了啊!”
朱允熥摇头:“此番谏言皆经深思。滥发宝钞于国朝有百害无一利。”
“孙儿相信皇祖父终会醒悟。”
所谓莽撞,亦需谋定后动。
朱元璋不过被宝钞短期利益所惑,朱允熥有七成把握其能明辨是非。
顶撞,是为促其早日清醒。
此亦别样持重。
茹嫦急如热锅蚂蚁:“现今该如何是好?”
“朱允炆定不会错失良机。”
“若其趁机进谗,反咬一口”
“吾等危矣!”
“茹大人不必过虑。”朱允熥奉上一碟虾肴,从容自若。
“殿下岂不知陛下盛怒之可畏?”
“转眼间伏尸数万!”
“岂能不慎重以待?”
朱允熥莞尔摇头,茹嫦终究未解圣心。
“可要尝些?”
“此刻哪还有这般闲情!下官思及北宋开封尹,靖康时焚毁宗室名册之三一,金人按册缉拿时不少宗室得以幸免,后在临安重续国祚。”
“不若将部分人员剔出九族,将来若有不测,尚存血脉!”
朱允熥默然不语。
茹嫦焦灼万分,在院中往复踱步!
“殿下!!!”
忽扬声疾呼,朱允熥微怔:“何事?”
“给下官留些虾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