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湾潮汛肆虐，冲垮吴越时期修筑的海塘，汹涌海水倒灌良田，遍地泽国。
知府吴中急得团团转：“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呀！”
“溃堤河道待疏浚，海塘急需重修，数万灾民嗷嗷待哺。”
“这……”
“朝廷钦差可曾抵达？”
师爷回禀：“府尊，尚未见到天使仪仗。”
“奏章呈递多日，为何迟迟不见钦差？”
吴中瘫坐椅中，连饮数盏凉茶仍难平焦躁。
“官仓存粮尚能支撑几日？”
“若按朝廷赈济标准，仅馀五日之粮。”
“粮草呢？开国时杭州富甲天下，一城税赋堪比河南全省！”
“如今却如破屋四处漏风？粮在何处？银在何方！”
师爷苦笑：“城中粮商囤积居奇，大户闭门自保。”
“下官等实在束手无策！”
吴中怒击案几：“都什么时候了还作壁上观！若流民暴动，首当其冲便是他们！”
“都指挥使司远在苏州，如何来得及救援！”
“这般短视，怎配称为乡绅！蠢材！”
正当怒不可遏，仆役急报：“府尊，粮商唐福邀您画舫一叙。”
“何处？”
“画舫？”
他愤然冲出府衙，直奔城楼。
“尔等且看！城外百姓衣不蔽体，啃树皮嚼草根，眼看就要鬻儿卖女！”
“杭州城内却仍是画舫笙歌，才子佳人，一派太平景象。”
“莫非真要天人永隔？”
“本官奉旨牧民，岂能效前元腐吏，奢靡无度，视苍生如草芥？”
仆役扑通跪地：“府尊息怒。”
吴中深知愤怒无济于事。身为知府非比县令，即便想处置奸商也无权专断。
大明知府权柄，较之汉唐已削薄甚多。
“府尊快看！似是天使仪仗？”
灾民群中忽见快马驰来，吴中大喜过望，灾民眼中亦燃起希望。
“速开城门！”
吴中疾步下城相迎：“杭州知府吴中叩见钦差！”
“大人请起。”
“不知赈灾粮草现在何处？”他热切环视，“可是走的海路？下官这便安排接应！”
来人摇头：“本官并不知杭州水患。”
“下官乃通政司遣使，特来颁行三皇孙所着《司农八法》与《农政全书》！”
“还要赶往他处，告辞！”
不是赈灾使？
即便不送粮，又何须送来两册书籍，难道真能以文本果腹？
纵使他这读书人可作此想，城外灾民岂会认同？
“这……”
吴中面露窘迫，随手翻阅书页却渐敛怒容，眉头微蹙。
读到“荒政”篇时，眸中泛起异彩。
竟不顾官体坐在城垛，任泥土污了绯袍，捧书细阅的双手微微发颤。
“三皇孙殿下，真乃天降奇才！”
他悟了。
此非粮食，却是救命的良方！
“来人！”
“取本官新制官服，传话画舫众商，本官即刻赴宴！”
“大人，城外灾民……”
“本官自有主张！”
松江府城头，知府遥望天使远去的身影，转身凝视滔滔吴淞江。
“夏府尊请回吧。春耕已始，萧规曹随便是。”
“岂能如此！苏松乃天下财赋重地，陛下对此处素有严规，两地岁赋竟占全国四分之一！”
“即便富庶，于百姓亦是重负。”
“夏府尊，当今圣意难测，言行还须谨慎。”
见师爷畏缩之态，知府挥退左右。回到衙署展阅《司农八法》，不禁动容。
“三皇孙殿下？”
他早闻朱允熥预言大同战事，民间传得神乎其神！
至于这《司农八法》——
才览数行便双目圆睁：“妙！八字真言！”
心潮澎湃，在堂中往复踱步，终难抑制：“来人！”
“将《司农八法》刊印万份，着里长耆老为百姓讲解，不得有误！”
首字“水”策，尚需他亲力亲为。
捧着《农政全书》读得入神，不觉金乌西坠。
“府尊，天色已晚……”
“哦？竟已入夜？”
“备碗馄饨，再取两支烛火，你且去歇息。”
“府尊保重。自郭桓案后衙署缺员甚多，诸事皆需大人亲裁！”
他摆手屏退师爷。
“下官告退。”
烛影摇曳中，读到“水政”篇时壑然开朗，抚须赞叹：“妙极！妙极！”
书中所附水利图更令他怔神：“咦？”
“竟思虑至此。”
“束水攻沙，莫非是工部尚书秦达治理运河之法？”
“水泥……”
“闻其近日正在扬州，改日当往请教！”
“府尊，夫人有请！”后院丫鬟来唤。
他望望书卷，看看内宅，虽面露怯意，终定心神：“今夜必要读完此书！”
“禀告夫人，本官不便……”
“夏元吉！你长能耐了！！”
闻得这声叱喝，松江知府夏元吉骤然色变！
大事不妙！
京师今日万人空巷，百姓摩肩接踵，纵有锦衣卫拦阻仍不断向前。
九门洞开，宋和亲临城外相迎。
旁设龙椅昭示圣意虽未亲至，关怀备至。
征南大将军、骁骑将军、凉国公蓝玉！
凯旋还朝。
黄子澄面恭心冷，暗忖蓝玉功高震主，历朝皆难善终。
齐泰则盘算这将帅归来对储位之争的影响。
蓝玉乃是铁杆淮西旧部。
细思后又坦然——蓝玉位极人臣，与太子称兄道弟。
连“小心燕王”这等离间天家骨肉之言都敢当面陈述，可见二人情谊。
这般人物，岂会屈尊辅佐皇孙？
齐泰偷觑前列的朱允熥，见其面色沉静如水，窥不出半分心绪。
不觉气沮。
这架海紫金梁还朝，足可动摇时局，他却安之若素。
究竟何等人物，方配为敌手？
轰隆！
地动山摇之感骤临，烟尘蔽日处，千骑如雷霆疾驰。
宋和朗声：“鸣炮！”
震天炮响为凯旋更添威仪。
为首将领貌不惊人，目光却如利刃，纵马弛骋间气吞山河！
“止！”
铁骑应声立定。他翻身下马，伏地高呼：
“微臣！”
“凉国公蓝玉！”
“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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